“不然呢?”林未晞反问,“我也想安安分分过个年,可是这些刁奴仗着资历老,便用所谓体统拿捏人。我不敲打一番,莫非还如了他们的意,不光不追究他们失职之差,反而还还拿出来一百两供他们挥霍?”
宛月沉默了,谁都知道新妇进门不宜大张旗鼓,不宜太露锋芒。可是燕王府这种情况,不想出风头就得被人拿捏,以林姑娘这连王爷都敢呛的性子,怎么会惯着他们?
宛月不说话了,她给林未晞福了一礼,恭敬地下去安排事。年底各家各户都繁忙,光是准备过年时的席面、祭祀祖先的火烛就足够忙了。而燕王府还是王侯将府,年底时要和各位高官豪门相互走礼,这乃是关乎颜面的大事,马虎不得。所以年礼菜单当真是错不得,一旦敲定下来,便没有时间再改动了。
可是宛月才出了个门,迎面便撞到一波人。宛月只得停下,让到一边,垂手给来人行礼:“世子,世子妃。”
顾呈曜的表情说不上多好,他径直朝屋里走来,高然扫了宛月手中的大红单子一眼,抿嘴笑了笑,追着顾呈曜而去。
宛月无声叹了口气,也不急着去给厨房和库房送单子了,尾随在最后,慢慢朝屋里走去。
林未晞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她努了努嘴,心中轻哼。等来人走到屋子里,她真是一点都不意外:“世子,哪来的风,竟然把你给吹来了?”
又是这样浑不在意,还带了些嘲讽的神情,顾呈曜本来没多少情绪,可是看了林未晞的神色,恍如一盆凉水迎面浇来,口气也不由变差:“听说母亲要撤了大兴南郊庄子的管事?”
呦,竟然是为了这一桩,林未晞还以为顾呈曜是过来质问她沈王妃的事了。林未晞说:“对,是我撤的。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竟然还递到世子跟前了?”林未晞朝顾呈曜身后的人扫了一眼,被看到的人立刻低头,林未晞轻笑一声,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门路还真是广。”
顾呈曜皱眉,语气不知不觉变得硬邦邦的:“内帷之事当然任由母亲安排,只是田庄佃农非同寻常,他们既然遭了灾,收成不好,母亲宽限他们一二月便是,怎么能因为一点点人力所不及的失误,便要断了他们一家的生计呢?传到外面,岂不是被别人说我们燕王府苛待庄田农户?”
“苛待庄田农户?”林未晞咣地扔了笔,直起身来,眼神灼灼地看向顾呈曜,脸上一派冰霜,“世子就是这样想我的?你就仅凭他们一面之词,过来对我兴师问罪?”
顾呈曜想说并不是,他只是不忍林未晞为此落下苛待农户的名声,所以前来提醒,怎么会是兴师问罪呢?可是顾呈曜对着林未晞晶亮的眼睛,竟然说不出话来。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和熟悉感,仿佛就如曾经许多次,他和高熙的谈话,也是这样一次次偏离本意,变得不可挽回起来。
第47章 问罪
顾呈曜想要解释, 但是无从下口, 林未晞看到他的沉默越发心寒。她冷笑一声, 再也不想看顾呈曜一眼,直接绕过他, 看向隔扇外躬着身体,妄图把自己整个藏起来的那个婆子:“我白日是如何教训你的, 你就这样反思?非但不认错,还将内院之事闹到世子面前,撺掇着世子来和我争执。你们可真是通天的门路啊!”
田庄婆子早就不敢抬头了, 她听到林未晞饱含冰霜的话, 吓得腿一哆嗦,直接跪下:“王妃息怒, 奴婢并不敢挑拨世子和王妃啊!奴婢只是实在没办法了,奴一家老小都系在燕王府上,两代人算起来也伺候了王府十年了,王妃若是将我们赶出去, 我们连地也没有, 无以谋生, 就只有饿死一条路了啊!”
林未晞简直气笑:“这么说来,还怨我了不成?”
顾呈曜无端不喜欢林未晞这样的神情, 他说道:“是我偶然遇到, 所以带他们过来问个清楚,你不要牵连他们。”
顾呈曜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立刻将林未晞好容易压制下去的火气又吸引回来。在场这么多人中, 林未晞最想骂的就是顾呈曜了。
“偶然遇到?世子敢把这话再说一遍吗?你敢说在进门之前,这些奴才没在你面前摆弄过口舌?”
“我……”顾呈曜语塞,卜妈妈确实说了一些话,那个管事也趁机诉苦。顾呈曜也知道或许另有隐情,可是林未晞仅是因为天寒鱼苗受冻,便以此退了庄子的东西,还要撤除管事的职位,也未免太武断冷酷了。
世子和王妃冲突,屋里侍女都低头屏气,唯有卜妈妈四处看了看,心中得意,站出来说道:“王妃,老奴知道你年轻气盛,想做出些什么成绩来给众人看。可是再急也没有拿自家人开刀的道理,更别说这几位还是伺候了王府十多年的忠仆老人,王妃若是打发了他们,才叫寒了下面人的心。”
林未晞没有理会卜妈妈,直接看向顾呈曜:“你也是这么想的?”
顾呈曜本来想说是,可是他看着林未晞失望又冰冷的目光,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卜妈妈是他的半母,这么多年对他尽心尽力,自然不会说假话,而高然也同意卜妈妈的说法,所以听到这两人的话,顾呈曜第一反应便是林未晞又做了什么。听完卜妈妈的转述,顾呈曜不由皱眉,林未晞的处罚太重,到底是伺候了多年的老仆,哪能说打发就打发呢?
这就是卜妈妈,或者高然的高明之处。他们不直接说林未晞想颠覆沈王妃留下的章程,而是绕了个弯,用前面一件事来做筏子否定林未晞。只要林未晞的处置被驳回,她这节礼菜单,改了有人听吗?
林未晞笑了一声,讥诮之意甚重。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人站在门外,躬身道:“小姐。”
林未晞收敛怒气,道:“进来吧。”
顾呈曜下意识地皱眉,这是什么人,竟然舍了王妃称号,称林未晞为小姐?来人进屋后只给林未晞磕头,林未晞用手指了下顾呈曜,说:“不得无礼,这位是燕王府世子。”
来人这才给顾呈曜见礼。众人都不清楚这位又是什么来路,竟敢如此嚣张,林未晞解释:“这是忠勇侯府名下的家臣,在京郊给我管理田产。可巧,也在大兴县南郊。”
顾呈曜这才想起,之前朝廷封赏林勇为忠勇侯,除了千顷良田,还赐下一批奴仆,想必这就是其中之一了。不光是顾呈曜,其他人也觉得恍惚,林未晞虽然带来十里红妆嫁入王府,可是在王府众人心里还是觉得林未晞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险些忘了,她名义上亦是公侯之女。
林未晞继续说:“我今日上午接到王府田庄管事的回禀后,觉得奇怪,差不多的位置,为何我的庄子就没事。我便派人通知南郊的庄子,让他们去王府田庄走一趟。”
田庄婆子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林家家臣接过话,说:“奴才接到小姐的命令,去贵府庄园走了一趟。鱼塘中鱼不太机灵倒是真的,但是并不是因为受冻或是遭灾,而是因为庄园管事看管不力,塘里的水都七八天没有换了,水中杂物污秽极多,难怪鱼不精神,若是再耽误几天,恐怕都要有死鱼了。”
对方说完后,林未晞看向顾呈曜,眼中明晃晃的是讥诮:“听明白了吗,根本不是我苛待家奴,而是他们奴大欺主,公报私囊!他们把庄园看管成这个模样,竟然还借口寒潮之灾,想和我要一百两的救急银子去周转。世子,这样的奴才,也要好好体恤,不能重罚吗?”
顾呈曜看田庄婆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回话,当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是方才之人说的是假话,田庄婆子早跳起来闹了,可是她一动不敢动,那就说明,这是真的。
顾呈曜突然就对自己生出巨大的怀疑,他来这里之前,还一心觉得林未晞走岔了路,他是来纠正她的。可是短短片刻的功夫就证实,并不是林未晞苛刻,而是他愚昧无知,竟然被几个刁奴蒙蔽,被骗的团团转!
顾呈曜脸色不好,卜妈妈一看不对,顾不得原本计划,连忙上前说:“是这个婆子太过奸滑,世子一心向善,哪里想得到她今日空口说瞎话!但是这个婆子终究只是个例,王妃因为她便迁怒所有人,还要将沈王妃精心设定好的章程规矩推翻,这叫什么道理?”
林未晞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抬眼含着讥诮的笑,看向顾呈曜:“世子也这样觉得?只要是你亲生母亲留下的东西,我都改不得?”
顾呈曜嗓子仿佛被堵住,他诚然敬重生母,可是和卜妈妈这些女眷不一样,他对沈王妃留下来的规矩并不看重。如今林未晞才是王妃,她想改,当然是由她意。顾呈曜大概明白了,今日卜妈妈特意来找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什么心疼讨生活的人,什么物伤其类于心不忍,卜妈妈分明是为了自己手里的权。顾呈曜心中的震惊难以言喻,他从小尊敬信赖的卜妈妈,怎么会做这种事?那以前有没有这样类似的情况呢?
卜妈妈看着顾呈曜许久不说话,心里有些慌了,高然本来就打算隐于幕后,看到卜妈妈这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子,她真是气得不轻。屋里正乱糟糟的,突然外面传来一道声音,威敛深重,不怒自威:“你们在做什么?”
燕王?!
所有人都惊了一跳,燕王什么时候回来的,竟然一点通报都没有。这下阖屋人都赶紧收敛表情,慌忙回身给燕王行礼。林未晞也惊讶了,她绕过书案,站到桌子之侧行万福礼。顾呈曜也正巧站着这附近,这样一来,他们两人仿佛并肩行礼一般。
顾徽彦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心里不知为何就沉了沉,在理智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潜意识便极端拒绝这种可能。顾徽彦莫名生出一种邪怒,这阵怒气来的太快,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将其压制在自己一贯的平静表象之下。
屋中人明显感觉到,燕王进屋后气势越发可怕,他们不敢东张西望,但是对于燕王这种罕见的震怒,却都生出许多揣测来。卜妈妈心里生出一丝希望,高然更是心中狂喜,她猜测的没错,燕王果然对前妻用情极深,林未晞贸然动沈王妃的东西,碰到燕王的逆鳞了。
林未晞当然也发现顾徽彦的情绪变化,更匪夷所思的是,燕王是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什么后才越发摄人。这里只有她和顾呈曜两个人,燕王看的是谁?莫非林未晞还是太托大了,燕王在她和世子之间,依然毫不犹豫地偏向儿子?
林未晞保持着蹲身的姿势,一时间心绪纷杂。好在转瞬间顾徽彦就将威压收回,又恢复成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燕王殿下。他朝林未晞和顾呈曜看了一眼,还是觉得太刺眼了,说:“起吧。”
林未晞这才敢站直,她站好后发现顾呈曜竟然立在自己肩膀边,林未晞心里翻了个白眼,立刻假装无意地朝后退了两步。
顾徽彦虽然淡漠地平视前方,但是心神却一直留意着这个方向。他心里莫名其妙的邪火总算好了一些,他站在堂屋中央,丫鬟见状壮着胆子给顾徽彦搬来扶椅,被顾徽彦一手制止。他目光扫过满室寂静,再一次问:“这是怎么了?”
赵婆子眼珠滴溜溜乱转,卜妈妈沉住气,低头不语,而高然朝卜妈妈扫了一眼,眼睛中满是考量。每个人小动作都不少,却没人敢说话。
林未晞只是纠结了一闪念,就上前一步,轻声喊:“王爷……”
顾徽彦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他对着林未晞摊开手掌,语气沉沉:“过来。”
林未晞当然想都不想,绕过人群朝顾徽彦快步走去。顾呈曜立在原地,林未晞从他身边走过时,仿佛都带起一个轻轻的旋涡,正巧这时案边的灯台跳了跳,随着林未晞的走远,似乎光都变暗了。
从顾徽彦进门到今,顾呈曜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都来不及反应,便看到方才还和他针锋相对的林未晞快步穿过他身边,义无反顾地朝他的父亲走去。顾徽彦亦摊开手掌,林未晞刚刚走近,就被他一把包住,轻巧又不容拒绝地拉到自己身边。
顾徽彦低下头,分明还是一样的话,语气却降了好几个档:“这是怎么了?”
林未晞扫了伏在地上的田庄婆子一眼,又看向面皮紧绷、一派正义之色的卜妈妈,她自认为自个儿说好的语调风霜冰雪,可是落到顾徽彦耳中,就很有些告状的委屈了:“今日大兴县南郊的婆子来送田产,只是她掌管不力,却还想用主家的银子粉饰太平。我撤了她的管事之职,没曾想才过了一个下午,她们便带了世子过来,还颇有些被我冤枉的架势。”
林未晞这话还算公平公道,但是顾徽彦低头看着林未晞的语气神态,觉得林未晞就差把这几个字挂在脸上了,“王爷,他们欺负我。”
顾徽彦这几年时常不在府中不假,但是以为他对王府一无所知那就大错特错了。王府现在的前缀毕竟是燕王,他自小沉浸兵法和权术,还能疏忽了对自家内宅的掌控?他对卜妈妈等人的底细非常明白,他从前不管只是觉得要紧程度还不够,相比于手头的战事和朝政,实在不值得他挪用心思。但是若因此欺瞒他不知道,妄图瞒天过海,那就太过狂妄和愚蠢了。
第48章 惩处
顾徽彦只是扫一眼就大概明白出了什么事, 他反而有些意外, 这个小丫头倒也有脑筋, 竟然懂得釜底抽薪,提前给自己备好后手。庭院里现在站着的那位林家家臣, 没有一时半会,怎么能在大兴和京城之间走一个来回。顾徽彦心中满意, 对林家家臣点了点头:“你今日做的很好,时间不早了,赶紧出城吧。”
对方受宠若惊, 他虽然是效忠忠勇侯林家, 实际上他是燕王找来,统一拨给林未晞护身的。因着这层背景, 他当然知道能得燕王一句赞是多么难得的事,他同样知道,燕王话中的“做得不错”,不可能是指他管理林家田庄, 而是严格遵守林未晞的命令。林家家臣心里雪亮, 但是此时此刻他明白燕王的意思, 他该出府了。家臣跪下给顾徽彦行大礼,他敢进门时只对林未晞行礼而无视屋中其他人, 但是现在他给顾徽彦跪拜却没有丝毫不敬之意, 对林未晞也不敢用林家旧称了:“谢燕王。属下请燕王安,请王妃安。王爷,王妃, 属下先行告退。”
家臣走后,景澄院里就只剩自家人了。
众人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变了,他们低下头,不敢再随意揣测,而是认命地等待燕王的定论。
顾徽彦也不再掩饰,威压铺陈而来:“谁给你们的胆子,敢质疑王妃的决定,还聚成一团堵到她面前?”
高然依然柔顺地低着头,她自认为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等真的听到还是难掩震惊。燕王的关注点是不是有些偏?这是重点吗?
卜妈妈显然也被镇住了,等反应过来,忍不住说:“王爷,您还没问今日情形原委呢,怎么按王妃的一面之词,直接发落定罪呢?”
顾徽彦的眼神殊为不悦,他淡淡扫了一眼过来,但是只是这一眼,险些让卜妈妈惊倒在地:“我是不是之前说过,她是燕王妃,燕王府内宅唯一的主宰。她说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旁人不需要知道原委理由。我说话从不说第二遍,这是唯一一次破例。你们这次听明白了吗?”
地上跪倒一片人,他们顾不得地上冷,全都以额触底,大气都不敢出。卜妈妈更是冷汗涔涔,她惊惶地跪倒在地,脸颊紧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做出臣服认罪之态。即使这样,卜妈妈的脸色都煞白煞白的,显然吓得不轻。
卜妈妈虽然是沈家陪嫁,可是她来王府已经许多年,内心里也早把这里当做归属。可是自卜妈妈进府以来,唯有老燕王妃逝去的时候,她才见过燕王如此明确又可怕的私人情绪。
顾呈曜当然气卜妈妈仗着他的信任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可是卜妈妈到底是沈王妃的陪嫁,从小看着顾呈曜长大的老仆,现在她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颜面全无,顾呈曜实在看不过去。他只能顶着巨大的压力上前一步,对顾徽彦低头说道:“父亲,卜妈妈今日言行有失,是我平日疏忽,管教不力之罪。请父亲宽恕。”
顾徽彦连头都没回,只是清清淡淡地说:“你该求情的不是我。内宅之事,概由她主持。”
院子里的人狠狠愣怔,而顾呈曜只是怔了一下,就接受良好地对林未晞拱手行礼:“母亲,今日是儿臣失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冒犯了你。母亲旦骂旦罚,我绝无二话,唯有请母亲看在卜妈妈多年劳苦的份上,原谅她昏老之罪。”
林未晞刚看到顾徽彦的时候除了吃惊,其实还有些忐忑。有了前世的经验,林未晞还挺担心丈夫向着自己人的,可是顾徽彦的表现却出乎意料,他甚至都没有问为什么,直接便训斥其他人,现在更是连顾呈曜的面子都不给。
内宅当然都是女人的天下,但是夫家和娘家不同,人都有亲疏远近,丈夫更亲近从小相处到大的自家下人,实在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林未晞从前最大的奢望便是夫家明理,夫婿能辨明对错就是天大的幸运,她甚至都没有想过,丈夫会不问缘由,直接护着她。
顾徽彦现在就站在自己身边,有了燕王,林未晞的底气瞬间足了起来。林未晞从前想都不敢想,顾呈曜竟然还有向自己求情的一天,林未晞总算明白狐假虎威是什么的感觉,她心里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脸色上更是矜贵持重:“不敢当世子这种话,毕竟我不过是继母,对王府来说恐怕还是个外人。我自知比不上世子的亲生母亲,对于沈王妃留下来的忠仆老奴,又怎么敢发落?别介过两天世子和世子妃又要到外面诉苦,说我这个继妃不知轻重,迫害前人留下来的忠仆。毕竟,我连沈王妃留下来的菜单都改不得呢。”
顾呈曜的脸色看不清楚,可是顾徽彦却很明显地皱了下眉:“他们竟然和你说了这种话?”
对着顾徽彦,林未晞冷嘲热讽的腔调立马降档,很是乖巧无害地眨了眨眼,抬头抿嘴笑道:“有王爷在,他们当然不敢这样说。只是……”
林未晞说一半留一半,自觉说话的艺术特别到位。顾徽彦只从刚才透露出的只言片语就已经很生气,现在听到林未晞这样说,神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看了顾呈曜一眼,眼珠黑沉沉的,无形的压力亦扑面而来:“你还真是出息了,竟然因为几个刁奴,就过来忤逆母亲,还质疑她的决定,给她委屈气受?”
顾徽彦向来情绪内敛,这已经是相当重的话了,而且这是德和智两个方面的责难,忤逆母亲,是为无德,不便是非,是为失智。这实在是很严重的指责,更别说这话还是从顾徽彦口中说出来的。
顾呈曜的脸色变白,身侧的手紧了紧,最后只是将头垂得更低。顾呈曜本人沉默得一言不发,而剩下的人却快要疯了。
卜妈妈自小视顾呈曜为日后的指望,早把顾呈曜看作私人物件,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而高然呢,嫁作世子妃是她人生中最骄傲的事情,现在自己的荣耀和勋章被人这样责备,她哪能受得了。
卜妈妈急的眼睛都红了,简直恨不得以身代之,而高然气得在心里直骂,真是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堂堂燕王竟然也这样昏聩?
卜妈妈和高然的动静当然瞒不过站着的三个人,林未晞瞟了一眼,只当看不见,顾徽彦什么都没说,顾呈曜皱了眉,喝道:“卜妈妈,世子妃,不得无礼。”
卜妈妈对燕王畏之甚重,被顾呈曜这样一说,她就更害怕了,再着急也只敢低头。可是高然在燕王府待得时间短,和顾徽彦更是没见过几面,她自忖自己有理有据,就借机说道:“王爷,您宠爱新王妃不假,可是沈氏亦是您的王妃,世子更是一片事孝之心,您这样说世子,岂不是寒了众人的心?”
高然的话刚出口,便是一心向着沈王妃的卜妈妈脸都白了,顾呈曜更是又惊又怒,顾不得自己还在被父亲训斥,立刻上前一步,眼睛中是难得的郑重严厉:“放肆!还不快向父亲和母亲请罪?”
高然咬唇,显然心里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顾徽彦有了新人忘旧人就罢了,为什么顾呈曜要这样说呢?卜妈妈不是说,燕王对沈王妃用情至深吗,现在还有顾呈曜,何必要怕林未晞一个继室?
高然本来辩驳是为了让顾呈曜看到自己的心意,却反而被顾呈曜毫不留情地斥责。高然心中很不痛快,但是她到底不敢违拗燕王和顾呈曜,只能憋屈住真实想法,咬着唇给顾徽彦和林未晞行礼:“儿媳刚才情急,过于关心世子而使得言行失状,请父亲、母亲恕儿失礼之罪。”
听听,这叫赔礼道歉的态度吗?顾呈曜简直颠覆了自己一直以来对高然的印象,只是顾徽彦没有发话,他不敢再自作主张呵斥高然。顾徽彦倒还平静,他只是淡淡扫了高然一眼,眼中神色莫辩。但是他很快就收回情绪,侧过脸对林未晞点头示意了一下。
林未晞了然,顾徽彦这是交给她决定呢。要不要原谅高然,如何发落这些人,盖由她来决断。林未晞笑了笑,对着高然笑眯眯地说:“原来世子妃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维护世子,你们夫妻伉俪情深,实在是令人感动。可是,寻常对我这样说便罢了,但是你方才的言语还对燕王不敬,这就不能轻易放过了。”
高然发现竟然是林未晞出面教训她,她顿时觉得一口恶气堵在喉口,险些背过气去。可是都不等她调整好情绪,拿出明理大方但是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姿态来,顾呈曜就已经替她回答了:“母亲说的是,世子妃年轻,母亲若要责罚,儿臣愿意代为受过。”
“一码归一码,世子是王府的继承人,你的教养和惩罚都由王爷说了算,可是世子妃的德行,乃至奴仆规整,却都是后宅分内的事情,我这个王妃总是做得了主的。何况,做错了事就要受罚,凡事先论对错,再论身份体面。我知道卜妈妈是二十多年的老仆,这些年为王府立下许多功劳苦劳,受到厚待是应该的,但是她办差的评定标准和新进府的小丫鬟应该是一个样。犯错没有代为受过一说,老仆做错事也没有体恤一说,要不然视规矩法度为何物?”
林未晞的这番话冰冷又残酷,卜妈妈跪在地上,凉意都从膝盖撺到心里。顾呈曜也觉得林未晞这样太过无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卜妈妈这等有功劳的老人适当宽容些也没什么。可是现在没有他说话的份,他只能沉默地听着。
长于王府,由仆人照顾着长大的顾呈曜觉得林未晞的观念太过绝情,但是顾徽彦却很认同。凡事先论对错,再论身份,这话说得好。顾徽彦露出些赞许的意思来,他看向林未晞,脸上神色可算缓和些了:“照你看,今日之事当如何处置?”
看顾徽彦的神态应当是没事的,林未晞心中稍定,继续说:“田庄婆子玩忽职守,坑骗主家银钱,后续还挑拨是非,现在便将其一家逐出王府,并且派人去搜家,将其多年来在田庄昧下的银钱全部收回。世子妃情急之下对王爷不敬,念在初犯,罚抄孝经一百遍,这几日在佛堂里筎素思过,等孝经抄完了再出来。”
抄书一百遍,还要在佛堂!高然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都大大震惊了,林未晞竟然这样肆无忌惮?而且,抄孝经和抄女戒完全是两个概念,这几日已到年关,各家女眷都开始走动交际,她身为世子妃却被关在佛堂抄孝经,这种惩罚远比罚跪等体力上的惩处都要严重。
高然愣怔,但是她抬头看向顾徽彦、林未晞,乃至顾呈曜,都不曾有人注意她,显然这几个有话语权的人是不打算说些什么的。高然明白了,她心中气愤到凄惶,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处理完高然和田庄婆子,剩下的几个人就有些复杂了。卜妈妈这伙人关系错综,牵扯极大,几乎全府人都盯着这一处,处理重了下面人会抗拒,处理轻了又不能服众。林未晞想了想,说:“赵婆子收取田庄婆子的贿赂,共同谋害主家的利益,虽不至于同谋,但是这个贪污之罪却免不了了。按照律法,赵婆子理应送入官府杖毙,但是念其伺候王府多年,故从轻发落。将其革去在王府的管事之职,这些年来主子赐下的银钱不再追回,但是三日内要离开王府,此后生死自负。”
赵婆子一听脸都灰了,她是卜妈妈的左膀右臂,多年来仗着功劳横行无忌,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被王府赶出去。一个奴仆被燕王府赶了出来,之后还有哪家会要她?而她身为奴籍,没了主家庇护,日后要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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