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书友访问PO文学
首页师弟为何那样 师弟为何那样 第40节

师弟为何那样 第40节

    话说到这里,众人皆是起哄,投向苏松雨的眼神中,艳羡者有之,揶揄者有之,敌意者有之,更有人嚷嚷着要他自请三杯。
    苏松雨已经习惯了众多各色的眼神,他只是笑着摆手,说风语流言,不足为信。
    某士子又道,那小姐的父母一向宠溺女儿,真的去打听了苏士子的身世人品,这一打听下来,十分满意,只等着过两年苏士子高中了,便联系苏士子远在姑苏的家长交流事宜。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有人笑道:“这家忒没眼力,以苏兄之才,檀宫折桂不过轻而易举,若真拖着等到高中之时再谈,哪还轮得到他们!”
    “此话不差,苏兄才华如此,又仪表堂堂,尚书之女也配得。”
    于是道喜声有,称赞声又有,先前透露出秘辛的士子凑上来,大力拍抚了苏松雨的肩:“静笃兄前途无量,眼看着功名到手,娇妻在怀,富贵之时,可别忘了我等!”
    听上去是勉励的话,但他的眼神语气中却只有暧昧,即使在此之前,苏松雨同他并不相熟络,甚至连话也未曾多说过几句。
    苏松雨没有拒绝这份莫名的熟络,他笑着谦让了几句,让气氛始终维持着轻松愉快。他主动引起话题的时候不多,但应对这些世故起来也算从容。元化十年的苏松雨对这一切尚有忍耐心。
    酒过三巡,诗也作了几轮。在这等诗会上作的诗,并不配他花太多精力去遣词造句、铺陈韵脚。只需略微思索,他便能写出同窗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的绝妙句子。
    更何况,诗文的好坏,他们实际上并不是十分在意,无论他是草草应对还是灵光偶得,换来的只有“苏兄妙对”“实在是高”。
    他知道这是因为他在京中士子圈内的确有不错的名声,更因为他的父亲是苏州知州。
    酒喝得多了,气氛也逐渐热烈,此次诗会的主人梅简扫视四周,见时机已到,便示意众人安静,而后轻拍了两下手。
    苏松雨只在心里想,果然。
    掌音刚落,两边的纱帘被掀开,一众女子鱼贯而入,皆是雪肤花貌,身姿婀娜,她们的裙袂带进一阵香风。
    为首的女子朝着众人深鞠一躬,贴身的软纱勾勒出其曼妙的曲线,而后她轻摆柳腰,在乐声中,领着其余女子跳起舞来。
    一时间如群芳摇曳,流蝶翩跹,栖云楼的歌女舞姬果真顶尖,无论样貌还是技艺,皆是别处怎么也比不过的,难怪栖云楼建成不过二十年,已经是长安名头最响的销金窟。
    她们跳的是胡旋舞,来自西域的舞种,以热情奔放,动作大胆著称。配的乐器自然也是胡琴琵琶羯鼓之类,节奏韵律相当明快活泼。
    漫长的一曲终了,众美皆是衣裳微敞,香汗淋漓。苏松雨微微侧头,往周围看去,众人已经有些心猿意马了。
    此时诗会也该到最为精彩的部分,梅简起身,对士子们笑道:“今天诗会的最后一首,以栖云众美为题,对七言绝句,拔得头筹者——”
    他隔空点着面前这群舞姬:“任选一美人相伴!诸兄,请吧——”
    一片哗然中,士子们显然对这一彩头充满了斗志,纷纷磨墨操笔,准备大显身手了。
    苏松雨默默饮着案上的酒,并不像旁人一般摩拳擦掌。他作诗向来不像他人,需要踱来踱去、冥思苦想一番,是以并没有人觉得他格格不入。
    在这作诗的间隙,舞姬们悄悄退下去了,只留几名乐伶在厅堂中间奏乐,以助众人诗兴,用的还是先前那些乐器,胡琴琵琶与羌笛。
    此时他们弹的是《边城月》,一首戍边将士思念故园,渴望亲人的曲子。这首曲子放在这样的场合并不合时宜,但无人在意,他们的心神投入到更要紧的事之中。
    苏松雨又喝了一盏酒,他听着这缓而轻的琵琶声,突然觉得难以忍受,他起身朝外走去。
    临走之时,他瞥见了先前朝他透露暧昧流言的士子,这人正在案台前遍寻枯肠,他目力极佳,不过一眼,就看到了摊开的纸张上已经写下的内容。
    “蕙兰相随喧众女,栖云去处满笙歌。”
    他微微一哂,又去看了看其他人的大作。
    “栖云宴下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
    “疏帘半卷微灯处,簪髻乱抛人不起。”
    他不想再看,掀开纱帘想离开这处花厅,却有酒意上头的士子拉住他,他一回头,酒气扑面而来。
    “苏兄!苏兄且听我这一句——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
    苏松雨扶住了此人将倒未倒的身形,他状似关切:“张兄醉了罢?今日梅兄出的题可是七言——”
    等他终于摆脱了花厅,来到临风台的另外一边,已经又过了一刻钟。
    临风台建在渭水边,是栖云楼最靠外的位置,地势够高,又临水而建。此时正是秋天最好的时候,没有深秋的冷清萧条,没有初秋的闷热烦腻,天高云淡,惠风和畅,凉爽而清新。登临其上,很容易让人有旷达舒畅之意。
    但苏松雨怎么也旷达舒畅不起来,他已经十分后悔参加今日的所谓诗会。
    诗会变成酒会、或者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声色宴会,这本该在他意料之中,来长安这一年,他已经见识过许多。明知会是这样的局面,他依然来了,并且依然觉得不适。
    栖云去处满笙歌……芙蓉帐底奈君何……
    他品着先前花厅中见到的诗句,想到那首不合时宜的《边城月》,只觉得无聊至极。
    他不知道男人们对所谓芙蓉帐底的及笄小女的遐想从何而来、也不认为那疏帘半卷处的欢好有多少乐趣。那偎人不起,弹泪唱新词的美人,她的泪是对良人的思念,还是因为恩客迟迟不来,对无定生活的恐惧?
    苏松雨站在栏杆边上,下边就是波光粼粼的渭水,远处群青依稀可见,在这属于秋天的凉爽的风中,他的面上一派冷漠。
    花厅中的士子,乃至整个栖云楼的恩客,甚至全天下喜好往那烟花地去的男人,难道都不知晓这个道理么?他们明知娇美红颜的背后,是无尽的眼泪与痛苦,但仍贪图那一点滋味,甚至埋怨红颜只认金银,不认人。
    他觉得他们可笑,但最可笑的应当是自己。因为他甚至没有拂袖而去的勇气,他只不过是个借口醒酒,偷溜出来的懦夫罢了。
    他即使厌弃这一切,但仍不敢拒绝这场明知无聊透顶的宴会,从未开口斥责过这等行径,甚至没有堂皇地标榜自己的立场,告诉他们说他不愿同他们一样,他从来没有过。
    只能在这样的清净地方,躲着那些不愿意面对的事,吹吹风,待会儿再慢慢走回去。回去的时候,他还得假装步履不稳,不然醒酒一说难以服人。
    他为此感到自厌。
    苏松雨紧紧扣着栏杆,手上青筋根根绽出,仿佛这样能消解心中的躁恨,而这份躁恨来自于他的无能。
    然后,他又听到了琵琶声。
    不知何处而来的琴声,飘飘渺渺,冷清又孤寂,缓缓如冰河一般流过,让他想到深冬时候的月亮,它高悬在天边,下面是尚有黑烟升起的战场的焦土。
    这是《边城月》。
    在无尽的烦躁恨意中,他恍然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天很淡,很空,他默默地听着这首曲子,情绪慢慢平定了下来。又有一阵风吹过,他的袍角在江风之中猎猎,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即使是因为这首他最爱的曲子,他也应该做点什么。
    苏松雨转过身,慢慢循着乐声源头走去。
    也许拐了几个弯,经过了几处雕梁画廊,路过了几个暗香盈盈的居室,他记不清了。苏松雨满心满念都是《边城月》清冷的声调,他想找到那个弹琵琶的人,那大概率是栖云楼中的乐伶,他身上钱袋内容颇丰,他可以全给她。如若她想赎身,他也一定满足,即使传到姑苏老家有了风言风语也无所谓,他现下一定要做点什么。
    他一把推开了精致的绣门,琵琶声戛然而止,有人惊讶地看了过来。
    他不管不顾,掏出身上的钱袋,跌跌撞撞地朝弹琴的人行了过去,语无伦次地赞她弹地好,说可以满足她任何的愿望,这个钱袋是一点小诚意。
    献上它的时候,他还没忘记用双手才能显得恭敬,但他唯独忽略了自己异常的体温和沉重的身躯,他的头脑其实已经很不清醒。
    没有等到答复,苏松雨听见抱着琵琶的人轻笑了一下。
    他茫然抬头,看见了一双极为漂亮的眼,它们淡漠又坚定,眼眸深处仿佛有不灭的火。
    后来,他才知道,那双眼的主人叫诸青,号清竹居士,彼时已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她的墨宝千金难求,她的诗句万人传颂,她弹得一手好琵琶。
    这是他们共同的秘密,谁都可以弹琵琶,但注定要在官场中沉浮的苏松雨不行,以孝女、才女闻名,必须坚守所谓气节的诸青也不行。即使苏松雨的琵琶技艺是前朝圣人最爱的乐师所授,已经炉火纯青,他甚至能自己谱曲。即使教会诸青琵琶的人是教坊第一部,她第一百遍弹《边城月》,苏松雨也不会腻。
    他们因为这个秘密,成为了朋友,众人不知他们会弹琵琶,正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是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各位,晚上都是十二点左右更新,这章发红包,谢谢大家的阅读与等待。
    文中一些诗句来自于李白等人。
    第54章 栖云(中)
    元化十年,十七岁的苏松雨遇见二十岁的诸青,在一个无聊透顶的宴会。
    他饮了很多酒,又在高台上吹了太久的风,头昏脑涨,莽撞地将诸青误认为乐伶。他贸然闯入,又毫不吝啬地奉上自己的钱袋,颠三倒四得说着赎身之类的话,像栖云楼中最常见的醉鬼,喝了几两上头,就想上演些救风尘的庸俗戏码。
    但这个醉鬼竟然还记着礼节,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地面,连头都未曾抬起过。
    这让诸青觉得好笑,她已经很久没碰见能让她发笑的事了。
    然后,少年茫然抬起了头,在她戏谑的问候中,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再然后,苏松雨在自家卧榻上醒来,听到老仆念叨着,公子去赴宴还是莫要贪杯,昨日竟醉酒迷路,闯到伶人的居室中去了,伶人受惊事小,公子要是有了轻浮浪荡名声事大……
    他头痛欲裂,并不是因为老仆的喋喋不休,而是因为他已经全然记不清昨天的事,他出了花厅,登上临风台,听到有人弹琵琶——似乎是边城月,然后呢?他冒失地去寻乐音来处,弹琴的是谁?
    苏松雨想不起来了,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淡淡的轮廓,以及他倒在地上时,瞥见的云青色的袍角。
    其他的细节,他遍寻记忆也拼凑不出来,到最后,他甚至怀疑那首冷清孤寂的《边城月》,是他酒意上头的极端时刻产生的幻觉。
    直到两个月后,他去了西市一家书肆。
    这家书肆藏书并不算多,但胜在范围广泛,许多冷僻的孤本都能在此寻到,是以这家规模虽不大,但在京中文人圈子内有一定名气。
    书肆设在西市最热闹繁华的街,终日人来人往,嘈杂不堪,租金亦不菲。苏松雨第一次站在书肆挂了粗布帘子的门口,仰头看着牌匾上随意的“涤尘斋”三个字,觉得此处的确有几分特别。
    他掀开帘子,举步跨了进去,向伙计道清了来意。
    “《雾堂笔记》?公子来对了,整个长安也就我们这儿有,请随我来。”
    他跟着伙计进了一个里屋,又进了一个里屋,屋内四角皆是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排满了书册,苏松雨不禁咋舌,涤尘斋从外面看,店面并不算宽敞,未曾想里面竟别有洞天。
    伙计在一排排书架上寻了片刻,面露窘色:“真奇怪,我明明记得这本书一直未售出,怎会寻不到?”
    苏松雨见状,安抚说他今日无事,不赶时间,可以帮忙一起寻找。
    于是七拐八拐,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室外,伙计刚要进去,却听得前堂又有新的客人至,苏松雨挥挥手示意他去忙,而后自己推开了门。
    陈旧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他大步走了进去,一抬眼,发现屋内已经有了一个人。
    那个人靠着窗斜斜坐着,在看一卷书,她穿着素绿色的衣裙,与身后花窗中的绿意朦胧成一片。她听到声响,也抬起头看了过来,苏松雨愣愣地看着她,他认出了这双淡漠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当下便手足无措起来,看到这双眼,两个月前的回忆瞬间就回到了他脑中,他猛然记起了自己当时有多莽撞。按理说,既然有缘相逢,他该赔礼道歉才是,但是万一人家早就忘了这茬——
    “是你。”窗边的女子淡淡开口。
    “是,是我,”苏松雨结结巴巴地说,“两个月前,某喝醉了,唐突了姑娘,实在是某的不是,在此向您赔罪——”
    那女子又笑了,她一笑起来,整个人就没那么冷清,像月亮边上朦胧微黄的光晕。
    她说:“无碍,你无须放在心上。”说着,她垂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书本,不再说话。
    苏松雨却因为那个笑容而愣神。
    此处的书册散乱地堆积在柜上架上,看上去比别处陈旧得多,陈墨的香气夹杂着灰尘的味道。伙计迟迟不来,他在这种令人舒心的的味道中翻找了许久,一无所获,直到窗边的女子突然问他:“你在找什么书?”
    这便是他们交游的开始,那本书原来一直在她手中拿着。
    多奇妙的际遇,他们在这间飘着细细灰尘的小室中呆了一个下午,他们聊《雾堂笔记》,聊笔记作者的英年早逝与默默无闻,聊当朝还有多少文人愿意尝试这种诡谲险峭的文风。
    他们交换了名字,这才发觉原来彼此早已对对方有了欣赏。清竹居士之名他一直有闻,她的许多诗文是他曾经细细品味赏析过的。只是她并不是好交际之人,所以来长安一年,他并没有机会遇见。
    而诸青说,她也读过苏松雨的文章,那是他初来长安时所作的两篇赋——《清平赋》、《归鸟赋》。这两篇是他在同一日写的,其中《清平赋》让他打响了自己在长安士子圈中的名声,众人皆赞他这篇文气极高,辞藻华美。
    诸青却直言不讳,她说《清平赋》雕琢痕迹过甚,这两篇中,她更喜欢《归鸟赋》一些。说着,她随口诵了其中两段,并赞它们淡而有味,情真意切。


同类推荐: 凰兮凰兮从我栖反派的自我修养黑化魔王养成中风妒桃花慕卿回与天同兽养了四年的儿子成精了刚刚被贬,你告诉我这里是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