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想要东宫太皇太后不敢干政?
那东宫怎么才会不敢干政?
当然是要出一个大篓子。
甚至是出一个大丑闻!
以此为由,让东宫从此不敢再干涉国家政务!
就像当年,太宗皇帝逼死郅候薄昭。
从那以后,整个太宗朝,所有的外戚,全部变成了乖孩子,人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乃至于,当如今的太皇太后,寻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胞弟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贵族和大臣们打着教育的旗号,对着窦氏兄弟指手画脚。
窦长君到死也不能封侯。
太宗于是成为了那个言出法随,口含天宪的天子。
假如不是晚年栽在了新恒平身上,几乎就是全无污点的圣人。
当今天子号称‘太宗指定隔代继承人’,安能不学其祖父故技?
一念及此,袁盎就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他看着自己眼前的这位江都王。
江都王想当赵王?
这就是他可以利用和突破的地方!
“大王无须忧愁……”袁盎笑着道:“当今陛下待大王,如先帝之于梁王,如国之佐也!且夫大王仁德恭孝,天下皆知,或许,陛下长久不定邯郸之主,乃是特意等候大王立下功勋,为大王而留之……”
袁盎可不管自己说的话是否属实。
他现在只要忽悠住眼前的这个年轻的江都王就可以了。
刘阏闻言,似乎也被袁盎的言论所打动,他喜不自胜的道:“若果如公之言,寡人能得王赵国,必有重谢!”
但随即,他又消沉了下来。
这功勋,可不好立!
尤其是他的这个江都国,地处大江下游。
本来,周围还有东鸥这样的小受可以调、教。
但奈何如今东鸥已然变成了东海郡。
据说,再过几年就要变成东海君的封地。
当然了,现在,这个东海郡还是一个依附在江都国之上的附庸。
其境内的官员、士绅甚至地主,都是从江都迁徙过去的。
正是因为有了东海郡,江都才能实现消灭乞丐这一伟大政绩:当年,张释之为江都国丞相,在风灾过后,既下令禁绝乞丐。
理由是‘天行健君子自强以不息’。
乞丐这样的群体,有手有脚,却不去劳动。
简直是违反了先王的教诲,对不住祖宗神明。
必须进行改造!
怎么改造?
当然是发现一个抓一个,然后统统用皮鞭和刀剑,押着去东海郡开垦土地,营做作坊。
而江都国的新兴地主阶级,对此是四肢都举起来赞同的。
他们早就对廉价劳动力,充满了饥渴。
于是,在他们的配合下,整个江都现在别说是乞丐了。
就是无业流民都很少了。
地方上的游侠不是北上去了怀化,就是被吓得逃到了齐鲁。
如今的东海郡,主要在当地开发的人,就是地主们的佃农以及官府押去强制进行劳作的乞丐、游侠等‘末业之民’。
因为此事,加上当年风灾的处置得当。
张释之在江都获得了万民拥戴。
尽管他如今已经病逝,但他的祠堂和祭祀,却已经遍及全吴。
而对刘阏来说,东鸥变成了东海郡。
这意味着他失去了一个可以轻松攻略,获取功勋之地。
剩下的闽越和南越,则体积有些大,难以下嘴。
何况,他们现在也乖巧的很。
没看到现在在这广陵江上的船舶吗?
不是南下去南越的,就是去闽越的。
中国的稻米、布帛、铁器和丝绸以及茶叶,源源不断的输入闽越和南越,解决了这两国的许多问题。
而来自南越和闽越的甘蔗糖、象牙、香料以及珍珠等产品,则源源不断的通过长沙和江都,流向中国腹地。
现在,闽越和南越,都已经放弃了自己铸钱,改而用长安铸造的五铢钱作为货币。
而这也意味着,南越和闽越在事实上开始从经济上接受中国的统治。
南越如今甚至连军队调动,都开始通过长沙国,向长安报备了。
南方看样子是打不起来了。
刘阏想着这些事情,也不由得闷闷不乐。
好在,他并非仅仅只有开疆拓土,才能赢取自己皇帝哥哥的欢心。
“太傅可知,今日寡人出巡,所为何事?”刘阏得意洋洋的昂着头说道。
“必然是广陵造船厂……”袁盎在心里说道。
江都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大王隔三差五,就要往广陵城外百里的江边造船厂跑?
那个造船厂原本是旧吴之时,吴王刘濞营建的一个大船厂。
巅峰之时,每年有三千船匠在其中工作。
生产着包括巨型楼船在内的许多战舰。
刘濞覆灭后,汉军南下,这个造船厂被汉军接管。
随后,江都王就国广陵,他来到广陵城即位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那个造船厂视察。
从那以后,这个造船厂就成为了江都最神秘的地方。
许多人只有耳闻,却不曾亲眼目睹过船厂内的盛况。
袁盎来到广陵城也有数月了。
但是,却也从未亲眼见过那个造船厂的模样。
因为,当地已经成为了军事禁区。
汉军在船厂周围设立了哨卡,禁止一切闲杂人等靠近。
就连他这个江都王太傅,曾经私下驱车前往,都被拦在了门口。
汉军丘八大爷们的脾气,向来暴躁的很。
没有命令和公文,别说是什么两千石了。
丞相也得在门外吃瘪。
不过,袁盎到底是袁盎。
知己满天下,好友遍四海,这可不是吹牛。
虽然进不去,但他却有着许多关系和渠道,能知道这个船厂到底在干嘛。
综合许多消息,袁盎知道,这个船厂里,有着整个汉室最好的船匠。
楚国,旧吴、齐鲁等王国之中的知名船匠,几乎都被集中到了这里。
足足有超过五千人的船匠和工人,在此日夜不休的建造和设计着船舶。
但,具体这个船厂所造的船舶,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袁盎费劲了许多关系,也没有打探出来。
只知道,楼船将军在去年夏天亲自来到这里视察新型战舰,随后,隆虑候靠着产自这里的新型战舰,横跨了海洋,找到了倭奴列岛。
“是寡人与陛下都每日挂记于心头的‘江都船厂’!”刘阏却是得意洋洋的对着袁盎说道:“此船厂,为天下第一船厂,云集四海列国最著名之匠人,岁耗钱财,数以千万!今日,是此船厂的全新捕鲸船下水之日……”
“太傅到时候可别被吓着了……”刘阏满脸骄傲的说道。
虽然,他嘴上说‘寡人可不是来当船匠的……’。
但实际上,他却比所有人都关心船厂的进度。
去年,福船下水,是他亲自目睹的。
今天,这捕鲸船下水,他照例要来刷波脸。
……………………………………
袁盎很快就知道了,刘阏所说的‘太傅到时候可别被吓着了’的意思。
此刻,袁盎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艘从船坞中缓缓滑入江水之中的巨舰。
这是一艘充满了艺术感的巨舰。
长约十余丈,高约三丈,立在江水之中,犹如一座小山。
巨大的桅杆,高耸入云。
远远的隔着,袁盎都能感受到,这艘巨舰的强大和无敌。
用它去捕鲸?
这鲸鱼该有多大?
袁盎从未见过鲸鱼。
但以他所知,这样的巨舰,恐怕庄子所说的鲲鹏,也是能捕上一捕的。
但问题是……
“这艘巨舰,单单是用料,恐怕就是价值数百万的木材……”袁盎在心里想着:“若算上其他与人工以及维护,恐怕
两千万都打不住……”
“这样的巨舰,造了出来,谁用的起?”袁盎喃喃的说着。
“自是用得起的……”刘阏看着这艘巨舰,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他提起绶带,对袁盎介绍道:“太傅,此舰,乃是以深山之中,三百岁以上之巨木为骨,用桦木为板,单单是木材所耗,就价值千万!”
“算上人工与其他物件,价值超过三千万!”
刘阏走下王驾撵车,在船厂工匠和官员的簇拥下,走向那艘巨舰,然后登上甲板,袁盎紧随其后。
一上甲板,袁盎就感觉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这艘巨舰的甲板上,居然固定了一台巨大的床子弩!
这种汉军用来守城的利器,被安放在这艘所谓的‘捕鲸船’上,袁盎无法想象,这到底是民用的船舶,还是军用的战舰?
更重要的是……
三千万打造一艘这样的巨舰。
能收得回成本吗?
三千万!
相当于某些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的一郡一岁田税啊!
便是汉家的万户侯,一年租税所得,也不过千二百万而已。
号称富甲天下,为汉家列侯最富的平阳侯家族,一年租税所得也不过三千万!
一艘这样的巨舰,就要三千万!
十艘就是三万万!
谁用得起?
怕是天子也是用不起的!
“起帆吧,挂上隆虑的标志,等隆虑过来提船!”刘阏却是在视察了一番这船舶的构造后,就对着左右吩咐。
这又吓呆了袁盎。
隆虑?陈嬌?
那个出了名的纨绔跟二世祖?
他来提船?
“看来吾想差了,当今根本就没有要荡平外戚的心思……”袁盎在心里想着:“三千万的船,说给就给,今上非但没有制裁外戚之心,相反,在放纵外戚!”
是啊,三千万一艘的军国重器,被一个纨绔子拿去当玩具!
当年纣王为讨好妲己,恐怕也没有这么败家过,所谓幽王,烽火戏诸侯,也是大大不如!
三千万!
太宗时,曾经想修个亭子给自己享受,结果一听报价,居然要百金。
于是感慨: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
于是,马上不修了。
太宗自己,节衣缩食,至今其神庙之中所供奉的衣冠,都是与寻常百姓无二的普通常衣,用丝绸的地方都很少,唯有那套天子衣冠,才用了丝絮。
他喜爱和宠爱的妃嫔,衣不拽地,帷帐无文绣。
陵寝所在的霸陵,没有金银铜等贵金属器皿,全部都是瓦器,连个坟头都不起。
结果到了他的孙子这里,三千万一艘的巨舰,拿去给皇后的弟弟当玩具……
太宗一生用度加起来,能有三千万吗?
袁盎想了想,应该是没有的!
但,转念一想,袁盎又觉得不对。
今上在俭朴方面,确实不如他祖父。
但也不是大手大脚的给自己享受的君王。
今上虽然常常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追求最好的口感,喜欢在宫里面吃美食。
但,他所吃的食物,却都是自己的宦官和侍从们种的。
今上诸妃,最受宠的义夫人,听说也是自己养蚕织布。
皇后陈阿娇算是最被宠溺的,但也只是不用自己养蚕而已。
今上即位四年来,天下水利工程是铺满了少府和大农衙门的案台。
但未央宫和长乐宫的宫室却是一间也没有多修。
传说,今上甚至在去年下令,命令自未央宫的度用中拿出一半,给武苑和太学送去……
这样一个君王,会将几千万的东西,拿来当玩具?
这大抵是不可能的?
但袁盎对陈嬌兄弟的印象,却真是坏到了极点!
这两个祸害,当年在长安,拿人钱财,不给人办事,将外戚列侯的脸都丢光了!
若非如此,今上怎么会放他们去安东?
果不其然,袁盎随后就听到刘阏说道:“隆虑的钱可送来了?”
“回禀大王,隆虑候在月前,已将三千金保证金与一千金之租税送到了长安陛下之前……”一个官印说道:“此乃长安发来的回函……”
刘阏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满意的道:“如此甚好,等隆虑来提船吧!”
然后,他走到已经思维混乱的袁盎身边,得意的道:“太傅,此船造价虽然高昂,但其未出船厂,就已为隆虑所租!”
“租?”袁盎不明所以,问道:“此是何意?”
刘阏哈哈大笑,这所谓的租赁,可是他的得意之作。
虽然有着皇帝兄长的提点和帮忙完善,但这念头和脑洞却是他所开的。
此刻,他当着袁盎的面,当然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个完美的主意告诉袁盎,再通过袁盎的嘴巴,传播到天下去,为他营造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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