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彧的手捏成了拳头,手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上,居然死在荆州!来人!
向阳从外面进来:陛下,卑职在。
萧彧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些:我给凛之写信,让他去荡平荆州那帮恶贼!
闵翀在一旁说:陛下息怒,先不着急写信给裴将军,咱们慢慢将这事捋一捋,推算一下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再作决定不迟。
萧彧起身,在房里走来走去,平复自己的愤怒与痛心,天高皇帝远,那帮地方豪强果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活生生的五十多条人命啊,他们竟下得去手!
闵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月余,那边才通报至京城,可见这件事牵扯甚广。荆州刺史要么是幕后主使,要么是知情不报,否则不可能过了这么久只给报了一个溺亡的结果来。
萧彧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一些,他说:长江起风浪翻船的事我知道会发生,他们乘坐的并非楼船,只是普通的商船,如果都躲在船舱中,一时间船翻了,被倒扣住出不来,这种可能性大吗?
闵翀摇头:完全出不来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商船的船舱并非完全密封,水性稍好的人便能游出来。这奏折写得含糊不清,也没有说这些亡者遗体是如何处理的,要么先派人去调查一番吧。
萧彧摆手:荆州水这么深,五十多名将士都折损在那儿,普通人根本没法调查。我还算得给凛之写信,让他安排人去调查此事。至少得调遣一支军队去才行。顺便将那些地方豪强的私兵全都解散了。
闵翀说:我看无需解散,就将这些私兵全都整编入军中,让他们去打西戎和东戎。
就这么办。
闵翀走后,萧彧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顿觉疲惫不堪,他知道均田制推行下去会遇到阻力,但没想到地方豪强竟给了他如此大的下马威,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裴凛之接到萧彧的信,顿时勃然大怒,因为他派去保护推官的将士都是从广州带来的兵,个个都忠心耿耿,没想到竟会全都折损在荆州,这简直是让人忍无可忍!他当即点兵一万,将训练骑兵的事交给萧繇,亲自率队伍直奔荆州。
世家大族豢养私兵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因为战争频仍,时常有各方势力前来劫掠,没有私兵,根本无法自保,尤其是在江北一带,蓄养私兵已经是常态。
如今要实行均田制,这些地方豪强当然不愿意干,他们之所以能养得起私兵,是因为拥有大量的田地。一旦均田制推行下来,他们的田亩几乎都要被收回,不仅养不起私兵,连生活质量也要大打折扣。
所以有人就吃了熊心豹子胆,朝推官出手了。虽然裴凛之派了人保护推官,但对于那些蓄养着上千私兵的地方豪强来说,五十个人算什么呢,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动手的人绝对是个蠢材,他以为杀了推官,朝廷就会知难而退,取消这均田制?不仅不会取消,只会加快均田的步伐和彻底性。
裴凛之率领万人队伍直奔荆州,到后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住荆州刺史,然后对曹勉之死进行了调查,一查还真查出了大问题。
曹勉负责的江陵郡是荆州最大的郡,也是荆州州府所在,他抵达荆州后,兢兢业业在各县督办推行均田制,然而在去松滋县的路上遭遇了不测。
荆州刺史说这些人是船翻后溺亡的,然而死者的遗体并没有按常规土葬,而是进行了火葬,理由是方便将这些人的骸骨归葬故乡,这显然不合乎常理,倒像是要掩饰什么。
根据裴凛之的调查,船出事那段时间,根本就没下过暴雨。出事的那艘船更是毫无痕迹地消失了,一切都显得极其诡异。
裴凛之一时间也没查出来具体是谁干的,因为蓄养私兵的江陵豪强数量不少,谁都有作案的动机和实力。他干脆便直接收编了所有的私兵,再慢慢调查案子。
第158章 破案
收编私兵这件事让地方豪强非常不满, 因为都是花银子雇的人或者买的人,现在说收就收了,谁会愿意?
但他们还没法反抗, 因为于法理上, 他们站不住脚,私人是没有权力养兵的, 这是违法行为。
要打也打不过, 裴凛之带来的一万精兵都是从战场上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兵, 一个个就像是出鞘的利刃, 浑身都带着肃杀之气, 私兵哪里是对手。
这些地方豪强养的私兵加起来数量也不少, 但他们过于分散,缺乏组织, 也没有胆量与朝廷抗衡, 因为那就属于谋反了,到时候损失的就不仅仅是私兵和田地, 而是身家性命了。
裴凛之雷厉风行,一边查案, 一边收编私兵。半个月内,就将整个荆州境内的私兵都收编拢来。
案子却还在胶着中, 这事很显然就是地方豪强干的,官府为他们打了掩护,但裴凛之还找不到证据。
根据调查,当时曹勉自江安县推广均田制后,离开江安, 乘船去往松滋。那日下了点雨, 并非是大雨, 有人看到船在江中走着走着,就开始往下沉,沉得非常快,船家大喝一声船漏水了,跳下船朝岸边游去。
船上并没人再下来,岸上的人以为船上没有人了。待船家游到岸边,人们才知道船上还有人,但那艘船已经沉到水中去了。
过了两日,有人在岸边发现不止一具浮尸,才知道原来船上的人数量还不少,但为何没人下船呢。
那些遗体都被官府收去处理了。
裴凛之找到了处理曹勉等人遗体的江安县令陈谦,质问他为何要将将士们的遗体全都烧了。
陈谦的说法是,接到有人报案说江中出现了很多浮尸,他命人打捞上来,发现是京城派来的均田推官,赶紧汇报给江陵郡守。
天气比较炎热,这一来一回,尸体早已浮肿腐烂,根本辨不出原样,害怕死者太多,容易引发瘟疫,郡守命令他干脆一把火烧了。
陈谦说:下官以为曹大人等人死得蹊跷,船沉得再快,也断然没有来不及跳船逃生的时间。可能是有人做了手脚,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下官没有查出来,那个当时弃船逃命的船家也消失不见了。
裴凛之犀利地盯着他:那为何报上去说是遭遇暴雨翻船?
陈谦低下头:这下官就不太清楚了,上报朝廷的是刺史大人。想是刺史大人怕陛下责怪,才这么说的吧。
所以这事,陈大人是完全不知情?裴凛之冷冷地看着他,这陈谦倒是甩得一手好锅。
陈谦忙说:下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下官无能,没能查出来事情真相,让曹大人死得不明不白。
裴凛之说:你也认为你自己无能对吧?那好,这县令你就不要当了,我另外安排人上。
陈谦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裴将军,不知下官何罪之有?
我奉圣意前来调查此事,陛下已经全权放权由我来处理。死者除了曹大人,还有五十名我的手下。他们出生入死保家卫国,没有死在戎兵之手,却无端丧命于荆州。陈大人,你说他们死得不冤?!裴凛之咬牙切齿地说,眼睛盯着陈谦,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陈谦大气也不敢喘。
裴凛之怒极反笑:很好,你们能耐大,只手遮天,翻云覆雨,根本就没把王法与陛下放在眼里,当起了土皇帝。那我就拆了你们这些土台班子。给你三天时间,如若查不出来案子,那就默认是你们包庇凶手,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
陈谦趴在地上:下官遵命!
裴凛之回头对荆州刺史谢云道:谢大人,我手下的将士与曹大人都无端丧生于荆州地界,此案疑点重重,你草率处理后事不说,竟然还向朝廷谎报说是暴雨翻船所致。你将这事如此轻描淡写地结了案,就不怕我的兄弟泉下有知来找你索命?
自从裴凛之到荆州后,谢云就被他控制起来,并一直带在身边,不让他跟其他人接触,就是想看他到底能扛多久,到底要为谁掩饰,还是他本人就是这事的幕后主使。
谢云说:裴将军此话严重了。曹大人之死下官也十分痛心,下官之所以那样跟朝廷禀报,是怕陛下怪罪下官治理不力,竟让朝廷命官在任上死于非命。
裴凛之冷笑:看来你也知道你治理不力,我停了你的职,冤不冤?
谢云摇头:不冤不冤,是下官的疏失,令曹大人含恨死去。
那你就没再重新调查过此案?
谢云舔舔唇:下官无能。
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是个无能之辈,对吧?很好,这刺史你也不要做了,这荆州我暂且替你管了。裴凛之压住怒火。
光靠怠忽职守是不能将这些狗官治多大的罪,必须要有点真材实料才行。裴凛之一转头,就命人去查荆州这些地方官的清廉问题了。
但凡做官,能做到两袖清风的,除了萧彧身边的几个人,裴凛之还没见过。尤其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地方官哪有不贪污受贿的,所以一查一个准。
让裴凛之惊讶的是,他们竟在谢云家中搜出了二十几万两银子、珠宝无数。谢云这荆州刺史一年的俸禄折合成银两,不会超过二百两银子,来荆州赴任不过三年,他每年的俸禄折算成银两撑死了也不会超过一千两。
按理说,谢云又非荆州人,就算在荆州买田置地,也断不可能赚取如此多的银两,更不至于是从老家带着这么多银两来赴任,那可是上万斤重的行李。
谢云在交代这些银两的来龙去脉时,漏洞百出。在裴凛之的审讯下,谢云终于开始交代这些银子的来龙去脉,都是这些年在荆州敛的财,有克扣的军饷,还有地方豪强以各种名目孝敬的钱财。
最近的一笔,便是江安县豪强屈庆一个月前送来的五万两银子。这个时间,便是曹勉出事的时间。
这屈庆来头不小,他是荆州地界最大的名门望族,家有良田万顷,整个江安县的良田有八成被他一家占有,富得流油,在当地是呼风唤雨,耀武扬威,比陈谦那个县令还威风。
裴凛之听见这名字,说:屈家?就是前段时间从他家收编了三千私兵的屈家?
一旁的副将答:正是。当时屈家不少私兵还反抗,被弟兄们打了一顿才老实了。对了,将军,昨日还有负责训练私兵的校尉来报,有一群私兵潜逃,被抓了回来。好像都是江安屈家的。
裴凛之说:去搜搜陈谦家里,看看有没有来历不明的银子。他觉得自己可能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了。
是。
很快,他们在江安县令陈谦家中也搜出了上万两来历不明的银两。一问,果真是屈家送的,而且时间与谢云收受贿赂的时间差不多。
屈家的作案动机太明显了。均田制受损失最大的便是这样的地方豪强,他们怎么舍得将祖辈积累的下来的财富拱手交出来。
陈谦被揪出收受贿赂的证据,裴凛之直接给他下到了牢狱之中。
直到这个时候,陈谦才开始交待他所知道的事实。曹勉抵达江安后,曾经与屈家有过多次接触,并且都不太愉快。他离开的时候,屈家的问题其实都没有解决,便跟陈谦打招呼,说是待他处理完松滋的均田问题,再回江安来处理。
裴凛之猜到,曹勉应该是意识到自己带的五十名将士完全无法与屈家三千私兵对抗。所以采取了退让的方式。
裴凛之问:曹大人出发前,是否给朝廷递过奏折?
陈谦说:是有一封信从驿站发出。
裴凛之问:信呢?
小人不知道,下一站应当是江陵。
裴凛之叹了口气,他猜想曹勉意识到这个问题不是他能解决的,便向朝廷写了奏折递上去,但奏折还没出荆州地界就被截住了。
那曹大人是被谁杀的?裴凛之问。
陈谦摇头:这小人真不知。
谁人送他们离开的?
是小人。
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那日下着小雨,小人亲自送曹大人上船。我还劝他们等雨停了再走,但他们执意要走,看起来比较迫切。
他们尸体上可曾有伤?
仵作说身上没有外伤,但指甲颜色发黑,似是中了毒。
裴凛之闭上眼睛,这就没有错了,必定是中了毒,才会在沉船的时候完全没有反应。有人在他们中毒之后,将船凿沉了,那么下毒之人是谁?裴凛之握紧了拳头。
裴凛之让人将屈家家主带了过来,开始盘问,他没有直接问曹勉之事,而是问起了均田一事。
屈庆说:之前有位大人来找小人商议此事,小人家田亩过多,没能统计完,一时间算不清,那位大人说等他回来再算。
裴凛之淡淡地说:哦,那位大人已经去世了,你不知道?
屈庆装作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当真?那太可惜了。均田一事,是否要等朝廷再派人来推行?
裴凛之面无表情地说:不必了,我说了算。交出你家所有土地的契书,明日就开始丈量土地。
屈庆面色一僵,讷讷地说:大人是新来的推官?
我不是,但这事我能管。裴凛之说,还有一件事要跟屈老爷确认一下,最近你送了荆州刺史五万两银子,江安县令一万两,为什么要贿赂朝廷命官?你们给曹大人和他的随从下了什么毒?
第159章 惩处
屈庆吓得一个哆嗦, 连忙跪下:大人,小人冤枉,下毒之事与我无干。
裴凛之冷笑一声:与你无干?曹大人出事之后, 你便巴巴地给谢云与陈谦送银子,让谢云命令陈谦火速结案, 将曹大人的遗体烧掉。官府办案, 何时需要你来指挥?你算哪根葱?或者说, 屈老爷是这江安县的土皇帝, 江安地界的事都由你说了算?
屈庆被裴凛之凌厉的目光吓得瑟缩了一下, 赶紧低下头,舔了舔干燥的唇:小人岂敢!当时那些尸体都停放在我家的田地里, 实在太多了, 庄户们都害怕, 纷纷来央求我想办法早点处理那些尸体。不得已,我才去求谢大人的。
裴凛之像听到天大笑话似的仰头哈哈大笑了数声:这么看来, 屈老爷还真是个宅心仁厚的东家, 如此替庄户考虑。可据我所知,屈老爷朝佃户收的租子是五成, 佃户们还得交三成赋税, 自己只能得到两成。裴某走南闯北, 从未见过如此黑心的地主!你逼得多少人走投无路,卖身为奴给你当私兵当家奴, 你连佃户的死活都不管, 还会管佃户受到遗体的影响?
分卷(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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