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辰曦等锦衣卫,那也不是佛挡杀佛的凶悍到极点的人士。
在又败了三批禁军后,沈辰曦与洛言,这两个武功最好的,都有些疲惫了。
众人这时进入了一个街道,雾气,宁静,四面肃杀的血腥味扑来,丝丝缕缕。
卫初晗低声,“小心。这样地段,最易有埋伏。”
话音刚落,四面便有禁军包围而来。但几人脸色微变,却不是因为禁军的包围,而是坐在屋檐之上,一身红衣,托着腮帮、笑看他们仿若看一群蝼蚁的娓娓。
沈辰曦与洛言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凝重之色。娓娓的本事,在离去前,他们就已经见识过了。几乎无所不能的灵异少女,再加上这些禁军,恐怕真能阻一阻他们了。
“娓娓,你当真要与我们作对?”沈辰曦先开口,试图打感情牌,“你与洛公子他们也一路同行,见识了沈晔手段,你心中,全无感触?”
屋檐上笑坐的红衣少女点了点头,“说实话,我确实毫无感触啊。我姐姐当年便是沈晔的人,正是因此,她才能被顾千江找到,为顾千江做事。我姐姐死后,我就顺理成章地也为沈晔做事了。人活人死,在遇到沈公子你之前,我确实没什么感觉啊。”
娓娓天真又残忍,并无悲天悯地之心。
卫初晗眼皮一跳,主动开口,“你对沈公子有感触?那为何还要挡着我们,你不怕沈公子受伤吗?娓娓,沈晔许了你的好处,沈公子定然也能给你。”
娓娓垂下眼,灵动的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一转,她低低一笑,“有些晚了。我遇到沈公子的时候,就已经是沈晔的人。我族人性命皆握在沈晔手中,我无法为沈公子,就不管我族人的性命。这种选择题,我很是头疼,一点都不想做。”
原来沈晔是拿她族人威胁她吗?
沈辰曦恍然。
他的人曾经去过娓娓的部落。
想来娓娓并无善恶观,既然沈晔能提供给她族人无尚的财富地位,只要求她杀几个人,做几场法事,那当然是可有可无了。灵女的能力乃上天赠与,至于损了阳德后,后代还有没有灵女,娓娓无所谓地想:管她去死?!
“娓娓……”沈辰曦想要再次动之以情。
少女的笑声已经结束了话题,“所以,抱歉。我只能说对卫姐姐你们出手了。”
说话间,她站了起来。
而她一动,沈辰曦和洛言等习武之人本能做出防范姿势,但这对于能隔空伤人的娓娓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众人只见少女闭目,一条条红丝线从她手中飞出,以各种姿势缠向众人。当是时,众人几乎都知道娓娓可以短时间内操控时间的能力,但知道归知道,这很难提防。无论他们身在何处,红丝线都以刁钻的角度,自动缠上了他们的身。
这次,甚至连卫初晗都没有幸免。
她眼睁睁看着那条线飞入了她的眉眼,可她根本躲不开。
这是第一次,卫初晗被娓娓的红丝线缠中。
她顿时跌入了一个空间。
“小狐,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洛言噙笑着对她说。
她怔愣地看去,见青年眉目温和,笑着揉了揉她的发,牵住她的手。
笑着揉了揉她的发?!
卫初晗感觉到一阵惊悚。
洛言居然会噙笑?还会眉目温和?还会笑着揉她的头发?
她这是出现了什么样可怕的幻觉?!
她就维持着僵硬的姿势,被青年牵着走,很快她发现了不对劲。他们正走在她极为熟悉的地方,是卫家!
不是毫无人迹、院子已经被朝廷收回去的卫家。而是那个繁荣鼎盛、未曾灭门的卫家。
一路行去,侍女小厮侧身给他们让路,行礼。
卫初晗颤巍巍问,“洛言,我们这是去哪里?”
“你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变傻了?”洛言失笑,在卫初晗惊悚的目光中,他笑得可真温柔,“自是岳父大人生辰,给岳父大人祝寿去了。”
“给我爹祝寿?!他不是已经死了吗?!”卫初晗脱口而出,继而更觉得古怪了,“你叫他什么?岳父大人?!”
这下,洛言真的停住了脚步,担忧地手放在她额头摸了摸,低声斥责,“你怎么了?怎么能咒自己的父亲死?还有我们已经成亲数年,为何我突然之间,不能喊他岳父大人了?”
旁边有男声笑音入耳,“自是因为我的傻妹妹变心了,忽然之间看不上洛言你了。”
卫初晗看去,再次一怔,“大堂兄?”
青年站在长廊口,绿荫在后,正调侃地拿着她逗趣。
这是假的。
卫初晗终于知道。
这是幻觉。
原来娓娓不光能定住人的时间,她还能凭空制造幻觉。
可是、可是……即使知道幻觉是假的,卫初晗也抵抗不住这种诱惑啊。
她甚至珍惜在其中的一时一刻,想要看清楚这些已死的至亲之人。现实中他们已死,可在这个幻境中,他们活得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
即使知道这是假的,当娓娓把她最喜欢的东西摆给她,她能拒绝的了吗?
卫初晗被洛言拉着,跟着大堂兄身后,走进自己住了多年的院落。她忍着眼中热泪,一丝一毫不敢错眼,只恐一眨眼,他们就不见了踪影。
……
血在身后蔓延,开出大片的花。他走在火中,火舌跃上他的衣襟;他走在水中,水波映着他的倒影。他走在哪里,天也是漆黑的,人也是不回头的。
洛言寂寞地走在空无一人的仿若地狱的环境中。
他再一次回到了多年的梦境中。
他比任何人,都最先发现这是假的。
只因这个做了多年的、空廖寂寞的梦境,于他是这样熟悉。
娓娓抽取了他们的一段记忆,演化出了这个幻境,大约是想借助人心的执念,从而控制住他们。
你在人间受尽委屈苦恼,不如长眠梦里。
可是即便是娓娓,她也无法猜到洛言的内心深处,竟然是这样的。
一片荒芜,没有人烟,孤身一人。
他的少女一次次从远而来,来到他身边,又一次次抽身而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而洛言就那么安静看着,看着这个梦。
她陪着他走过他的梦境,时间在此荒废,无法回转。
时光照入梦境,梦境幽冷漆黑,洛言并无眷顾。
洛言猛地挥剑,劈向周身的一团浓黑——她陪他走过他的梦境,片叶不沾身,头也不肯回,时光不折返。
这个幽冷的、让他消沉的梦,陪伴了他多年的梦,他绝无留恋。
他内心深处是冷的,黑的,没有希望的。可是现实中,他已经得到了希望。
少有人的现实比梦境好。而洛言正是这种人。
所以毫不犹豫的,他坚定地挥出手中刀剑——离开这里!
……
而在沈辰曦的梦境,不,沈辰曦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梦。
因洛言和卫初晗的幻境,都是从他们记忆中随意抽取的一段。但是沈辰曦不同。
他的幻境是与现实接隙的,无缝隙衔接的。
在他眼中,自己闪身躲过了娓娓的幻境,而这红衣少女一时如鬼影般,直接掠向了自己。娓娓直接对他动手,他自是毫不相让。
四周光影发生扭曲,忽明忽暗,忽黑忽白,在沈辰曦这里引起的注意,尚没有面前的少女危险。他的注意力完全在她身上,当她双手交叠胸前欲结印时,他即使出手打断。两人战得厉害,沈辰曦脑海中隐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但在娓娓的强势攻击下,被他遗忘脑后。
他渐有焦灼:娓娓攻势不减,且越来越厉,他若一味防备,洛言和卫初晗等人恐就有危险了。
当务之急,必须拿下娓娓。
心中这样想,沈辰曦心头也闪了狠意。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四周空间似又有扭曲之感,沈辰曦的注意力,却再一次被娓娓强逼而来的身影所吸引。
沈辰曦手握腰间绣春刀,几次起握,在他看到娓娓挥手向一旁毫无攻击力的“卫初晗”动手时,终是拔刀而出,起势如电如光,挥向娓娓。娓娓回头,噙笑看他,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砍过来的绣春刀。
沈辰曦愣了愣,手中绣春刀略沉。
可见面前少女脸有古怪之意的闭了眼,红光缩成鸡壳般包裹着她,沈辰曦不敢大意。
他只是要阻止她,并不是要取她性命。
运刀如风,四周黑暗再次扭曲,时光变成一条长河,在两人四周出现。那条长河,又一开始的静止,开始缓慢地流淌。
沈辰曦失神片刻,手中刀也在犹豫中停顿,黑暗突兀与光影交替,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等他再能看到时,惊骇地发现绣春刀锋前,少女眉目如画的面孔。她肤色雪白,眸子古灵精怪,竟是在他发觉不对劲时,主动上前,迎上了这一刀。
在娓娓身体贴上刀身时,轰的一声,光影化成碎片飞开。
直到此时,沈辰曦才知道这是幻境。
他心中才松一口气,面上就重现惊骇之色。只因现实中,他确实拔了刀,而刀口朝向的,正是与他几乎贴着面的娓娓。少女托着腮帮看他,面颊绯红,眸子灵动,她如此的专注,好像胸前刺穿的刀锋,那渗出的血红痕迹,是全然不存在的一样。
时光流淌,无法逆转。
沈辰曦怔怔地看着她,看她噙笑于他,灵动干净,眸有古怪笑意。
“初晗!”洛言也从幻境中出来,第一时间就奔向昏迷不醒的卫初晗。
而娓娓已经站在沈辰曦面前,沈辰曦的刀已经刺穿了她的身体,卫初晗又怎么会醒不过来呢?
一切只是时间问题,可过去的时间,却无法流回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沈辰曦心中刮起了狂风巨浪,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娓娓给他们织造了幻境,独独对他与众不同。她亲自来直面他,给他重创她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要杀他们么?……为什么只有给他的幻境,是不一定的?是让他可以直面她真身的?
沈辰曦心中好像空了一块般,怔怔然伸出手,接过少女软倒的身子。而四面,原本看戏的禁军一下子慌了神,“怎么回事?怎么了?不是说灵女无所不能吗?怎么能被小沈大人伤到?”
是啊,娓娓怎么可能被他伤到呢?
少女被爱人抱在怀中,她轻叹口气,贴着他的胸口,明眸灿然,轻轻抬手抚摸他的面孔,悠声,“我自然要死在你怀中了。我想过了,我不想在你和族人之间做选择。如果我选了族人,就没有你了;如果我选了你,我就没有家人了。他们对我的看重,不过是我灵女的身份……可一旦我没有了这个,我不在了,那我对他们就无用了,我就不用做选择了。”
“我很认真地想过。如果我杀了洛大哥和卫姐姐他们,你一辈子都不会见我,不会原谅我。光是想想,就觉得那是何等可怕。我不想你恨我。”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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