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笑声,让东暖阁外候着的汪朝生一惊,这位杜小主真是了不得,能让一向自律的万岁爷开怀大笑。
汪朝生待在敬事房已有些年头,做到敬事房总管,本身就是个厉害的人,他的厉害更多的体现在看人的毒辣上。他跟着睿帝的时间并不比小路子短,对睿帝的性格也算是了解。
这位主子爷,对后宫众为娘娘小主看似温柔体贴多情,实则是个无情心冷的性子。也就当今皇后还算得他敬重,慧顺容还算得他信任,其余娘娘小主,想起来了他逗弄宠幸一番,想不起来就冷着搁着不理不睬。
有本事挑起他兴趣的小主,在这宫里过得就能好一点。这位杜小主也是个有本事的,能先引起他的关注。
但再有本事,老祖宗的规矩也不能不遵守。汪朝生掐着时间,对着殿内叫到,“主子爷,时辰到了。”
皇帝听到他的催促,轻哼一声,动静大到殿外的汪公公听得一清二楚。待他再要催促时,皇帝已结束了,在殿内唤人,“进来吧。”
汪公公带着小太监进入殿内,皇帝已披好衣袍坐在床边,杜选侍还在毯子中遮掩着自己。看到他们进来,她围着毯子就要起身,却无力地又跌落回床上。
汪朝生无意间瞥到杜选侍微微露出的脖子上的痕迹,心内了然。圆滑的敬事房总管向皇上请示圣意,皇帝赞许的看了他一眼,回身对着疲惫的杜氏道,“别乱动,今夜就歇在这东暖阁,明日派人送你回去。”
皇帝站起身来,为十娘裹好毯子,又替她拢了拢遮住眼睛的碎发,温柔的轻声说道,“丫头睡吧,朕先回了。”
“恭送皇上。”十娘看着皇帝的眼睛,小声答道。
皇帝又看了看她,站起身,向东暖阁外步去。汪朝生示意小太监跟上,紧随其后皇帝身后出了东暖阁。
待出了东暖阁,离得远了,汪朝生才轻声问道,“皇上,留不留?”
睿帝不假思索,对着身后的敬事房总管道,“留。”
汪朝生闻言也不多话,拿出存档记录,记上“十月初六,上幸选侍杜氏于养心殿东暖阁。”
“皇上想歇在何处?”汪朝生又问道。
历来嫔妃侍寝后,都由敬事房太监立即带出东暖阁,送回各自寝宫安置。皇帝一般就宿在东暖阁直至上朝时分。这位杜选侍得皇上青睐,留在东暖阁安置,是其他嫔妃从未有过的情况。是以皇帝安置的地方就得重新收拾,汪朝生因此有这一问。
“回三希堂。你派人候在东暖阁,看杜选侍夜间有何需要,好及时伺候着。”皇帝在夜色中交待汪朝生,“明早,天不亮就把她送回去,小心些,别惊动其他宫里的人,尤其是瑶华宫东侧殿的许氏。”
“渣,奴才到时候亲自送杜小主回瑶华殿,会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万岁爷您就放心吧。”汪朝生赶忙对着皇帝保证道。
“今儿这差事办得不错,皇后给你的好处好好收着吧。”
☆、第8章 扑朔迷离费思量
“今儿这差事办得不错,皇后给你的好处好好收着吧。”皇帝对候在一旁的汪朝生赞道。
“万岁爷恕罪,皇后娘娘的赏赐,奴才,奴才……”汪朝生心内一惊,对上皇上了然的眼神,忙跪下谢罪。
前些日子,皇后就传召过他,借着查询妃嫔侍寝存档的名目。
皇后料到皇帝忙完前朝,安抚好后宫高位嫔妃后,必然会翻新秀女的牌子。特意传召他,为的就
是让他把杜选侍的绿头牌放在显眼的地方,帮这位小主拔得头筹。
他本身是犹豫的,关于绿头牌这事儿,多了还好调整下顺序。这次新进宫的小主只有六位,这事儿本身就不好办。再加上跟在皇上身边久了,对这位主子的手段就多多少少有点惧怕。从皇帝年少时期就贴身伺候他的路公公,堂堂的御前大总管,说贬就贬为御前公公。就因为黎顺仪大闹养心殿时路公公未能及时拦住她。
自己虽然是这宫内的老人了,但跟皇帝的情分到底不用于小路子跟皇帝的深厚。私动绿头牌,被皇上发现,后果怕是……
风险和回报不能达到持平时,汪朝生也就不打算为着一个还没出头的宫妃犯险。
当然皇后那里,他也不能得罪。是以汪公公跟皇后打起了太极,“主子娘娘放心,奴才会把杜小主牌子放在恰当的地儿。”
皇后笑了,“公公所说的合适位置,皇上能翻得到么?”
不理会他尴尬的笑容,皇后又对着他感慨到:“本宫不过是好心给汪公公提个醒。这位杜选侍将来必定是能跟黎顺仪争宠的人,公公何不趁着她还能用到你敬事房,推她一把?将来她发达了,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
这么多年的夫妻,皇后对皇上还是有一定的了解,汪朝生思虑再三,还是按着皇后的话排了绿头牌。
皇帝果然一眼就选中了杜小主的牌子。
今日晚膳皇上翻了牌子后,他立即去了皇后宫中,送侍寝名单。皇后在上面加盖了皇后印信,并借着他办差劳苦的名目赏了他。现在回想起皇后那双含有深意的眼睛,以及那句“公公果然是个聪明人”的话语,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此时距离他离开皇后的关雎宫不过几个时辰,皇帝就知道了他被皇后赏赐的事情。那么,他动绿头牌的事儿,这位主儿说不定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跪在地上的汪朝生,大气都不敢喘的,生怕皇帝拿他开刀。
只听到皇上笑道,“瞧你这奴才吓得,朕能吃了你不成?”
“主子爷,三希堂已收拾妥当。”小太监前来回话。
“皇后交代的事,还是要办。”皇帝用脚尖踢了踢跪在他脚边的汪朝生,“下次再有这种事,知道怎么办了?”
“回皇上的话,奴才再也不敢了。”汪朝生咚咚的磕头。
“行了,候在这等着吧。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明早的事要办妥。”皇帝吩咐完就带着小太监回三希堂。
“渣!”
寅时刚过,十娘被候在外面的汪朝生唤醒,简单梳洗过后后,被宫中小太监送回瑶华宫。小太监挑着挑宫中无人的小路走,一路上倒也没碰到什么人。
进入西侧殿途中很是顺利,小辛子机警,悄悄的开了侧殿偏门,一行人倒没引起东侧殿那位的注意。
十娘进入寝殿,就被等候了许久的入画若敏团团围住。小辛子再已有眼力劲儿的去送驮妃太监,顺道打探消息。
殿内的十娘被入画若敏伺候着沐浴。看到十娘身上的红痕,入画的手一僵,停了下来,“小姐,皇上他……您还好吧?”十娘闻言睁开眼,入画的面色通红,也是她疏忽了,“若敏留在这就好,你去找合适的药膏,我待会要用。”入画轻手轻脚的离开去翻找她们带进来的自制药膏。
十娘动手打湿了散开的头发,若敏也帮她舀水冲洗头发上的头油,“小主身上的味道,得尽快遮住。天亮后去皇后宫中请安,千万小心。”
“若敏可是知道这是何物?”十娘摸着头发嗅到,味道已经很淡。她历来谨慎,心知若敏怕是看出了她在头发中动的手脚。
“奴婢不知,只奴婢知道宫中的娘娘小主们,用的头油的香味大多甜腻,没有这新鲜清淡的。”
“若敏知道安息香么?那是西边的一种香料。民间的香料师傅调香时常常用到它,加了这味香,香料能保持香味长久不散。民间的大夫也会用热水使它蒸发,给患者熏烤,以治疗一些咳嗽等病症。”
十娘看到若敏惊奇的看着她,笑道,“没错,是你想的那样,我会一点医理。这瓶梨花头油我做得时候掺入了安息香,这是第一次用。”
“小主放心,若敏不会乱说的。”若敏打断十娘的话,郑重其事道。她是不聪明,可在内宫待了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门道都还不懂。小主这是在头油里掺入了能刺激人神经,使人兴奋的药物。
“世人都道安息香有防腐的功效,实则这香最厉害的地方在于它本身。只这功效不足为外人道,才渐渐隐匿、失传。”
十娘对着若敏道,“世人皆道安息好,安息香味好不了。留意下皇上今晚会翻谁的牌子。”
“小主这是?”若敏不解的问道,第一个被翻牌子的是自家小主,小主这么关注今晚,是还奢望着被皇上连翻牌子?据她所知,这宫中只有黎顺仪当年新侍寝时被连翻了三夜,其他无人有此殊容。
“若敏,昨晚我怕是被人算计了。以我的身份断然不会是第一个被翻牌子的,按理来说昨晚不是柳淑人就是纳兰侍人侍寝。这中间怕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数。让小辛子暗中打探下敬事房的汪公公进来都跟谁有过接触。”
若敏一愣,“小主为何确定是汪朝生?他从先帝时就在敬事房当差了,平日里娘娘小主笼络他,他一概不理,从不做违背规矩的事儿。”
“除了他,我想不出别人。而且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怪异,好似在打量什么稀罕物一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先打探着吧。若真没有,就算了。我也只是怀疑,没什么证据。”十娘解释完后,若敏点点头。
“有时候太显眼并不一定就是件好事,万岁爷并不想让我出风头。刚小太监带我走的是宫中偏僻无人的小路,怕也是不想我留宿东暖阁的事情被其他嫔妃知晓。你把咱们西侧殿内的人约束好,别出了纰漏。”
若敏忙应下来,这事儿既然皇上都要封锁消息,那她们瑶华宫西侧殿就不能传出一点风声,不然就是打了皇上的脸。
“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儿。今日到皇后宫中请安,若敏陪我去吧。入画那丫头毕竟刚进宫,比不上若敏你在宫中多年,熟悉情况。我怕碰到什么事情,这丫头反而自乱阵脚。”
强撑着交代完若敏,十娘疲惫的瘫软在水中。若敏不由得担心,“小主这个样子,一会给皇后娘娘请安,能坚持下来么?”
“坚持不住也得咬牙忍着。本是担心皇上嫌我年纪小,才用的那香,没想到药效这么快。”十娘面上不由得有些绯红,想到了昨夜养心殿东暖阁中皇帝的勇猛,不由的觉得身上够累了。
若敏快手快脚的伺候十娘,主仆两人安静梳洗不提。
关雎宫,内殿。皇后坐在软榻上对着手中的旨意发呆。身边只留着她的奶嬷嬷扈氏。
这人这是疯了么?昨天刺激他难道刺激错了?皇后对上自己乳母关心的眼神,心内一暖,“嬷嬷放心,本宫没事儿。就是有些苦恼,怎么去触皇上的霉头。”
“娘娘,不是老奴说您,皇上常来关雎宫,您总是把他往外推,还一有机会就给他推荐人,这么多年也没个子嗣。这将来可怎么办?”
扈嬷嬷奶大了皇后,在皇后进宫时也抛家弃子的跟随进宫。对着自己养大的孩子,扈嬷嬷是心疼的。皇后也就面上看着光鲜,实则过得并不快活。只无子这一条就能让太后娘娘对她视如眼中钉肉中刺,更别说皇后娘娘还一心想着皇上,帮着皇上制止了萧家的继续壮大。
皇后自己处境并不乐观,这些年也还是愿意照顾新进宫的秀女,除了世家女子外,其他秀女都受过皇后的恩惠。但那些小蹄子一个个的,有了恩宠就忘了皇后娘娘的提拔。忒是可恶!
“您本就够忙了,还想着这些新进秀女的事儿。老奴知道您的打算,只这事儿您怎么就想着通过敬事房去办?”扈嬷嬷看着皇后一副为难的样子,不由得心疼道。
“嬷嬷还不懂么?给皇上荐人儿这事儿咱们关雎宫做的还少么?不是她们忘本,而是皇上不想我有太大的势力,左右他的后宫。后宫前朝从来牵连,他是怕萧家变成第二个欧阳家。废后的惨状嬷嬷忘记了么?本宫如果有了孩子怕是跟废后一样的下场。以后子嗣这话莫要再说。皇上的孩子都是本宫的孩子。”皇后正色道。
看着嬷嬷一副为她将来担忧的样子,又安慰道,“宫中现在无子,眼下这批新人中,那位是本宫和皇上都看好的,只一点她年纪太小。前些日子皇上顾着朝堂,想不起就罢;想起了也会顾虑她年纪小,先翻别的秀女。柳氏和纳兰氏拔得头筹也是无用,还会给本宫添乱,咱们借着皇上和汪朝生的手,打她们个措手不及,才好谋划下一步。”
皇后道出了她的顾虑,这正也是十娘的顾虑,所以十娘才铤而走险,用了那等手段。
“至于汪朝生,真以为本宫不知道他的秉性。本宫就是想皇上知道,他的敬事房不是什么干净地儿。同时也告诉他,本宫会配合他对杜氏的任何安排。他也得适当时候给本宫点实惠。”
皇后探口气接着道,“自本宫在怎么配合也不能跟着他胡闹。这封号入了后宫,不止是人心会乱,怕是皇太后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皇后摊开手中的旨意,给扈嬷嬷看,老嬷嬷脸上的褶子因为惊吓仿佛一下子都绷直了,看着诡异的喜庆。
“‘瑶华宫选侍杜氏,端淑柔嘉,晋为从六品娘子,赐尔“嘉”字’。‘嘉’,主子娘娘,陛下年号中有‘嘉’啊!”
☆、第9章 花落自有花开时
“‘瑶华宫选侍杜氏,端淑柔嘉,晋为从六品娘子,赐尔“嘉”字’。‘嘉’,主子娘娘,陛下年号中有‘嘉’啊!”
“所以本宫才说得去触皇上的霉头,请他收回成命,另赐字号给杜氏。”皇后看着扈嬷嬷震惊的脸,无奈道,“当年的欧阳蕊馨,嬷嬷还记得么?”
“老奴怎么可能忘记。娘娘您自小就养在圣母皇太后身边,欧阳主子那时常随景王妃来宫中给两宫太后请安。老奴自然是记得她的。后来因着她要嫁给皇上,您不好在宫内多待,这才出宫回府。”
扈嬷嬷想起废后当年的样子,不由的有些伤感,那是个性子张扬,敢爱敢恨的女子。只可惜她嫁给的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她一个人的夫君。
“是啊,自我记事起,就在这宫内生活。母后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可皇上跟慕家所有的男人一样,永远只在乎他们的江山,并不买她的账。摄政王叔当年也是狠,为着权势把欧阳蕊馨推入了这争斗场。”皇后叹道。
“他输了,和他联盟的欧阳家自然跟着被全族流放。就是苦了还身怀六甲的蕊馨,眼睁睁看着自己爹爹被杀家族被流放,还被废去皇后的封号。”
皇后一顿,“也不知道皇上是真无情还是对她有情,废为夫人已折辱了她的骄傲,还赐号‘昭信’,呵,昭信夫人,当真是可笑。”
“皇上后来改了年号,从昭康变为熙嘉。”扈嬷嬷接道,“小姐您在离宫三年后再次回宫,只再也没有护着您的圣母皇太后了。”
“有姑姑在,也阻止不了母后的。景王叔倒台,萧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不是我,也会有家族里其他姊妹进宫。皇上当然愿意我这个表姐跟着他,也好过他再去费力气抑制萧家。”
“这些子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跟嬷嬷说这么多,不过是为难眼下这件事。当年皇上胡闹,为着顾及他的情绪,母后或许不会说他什么;且我当时还未进宫,自然怪不到我头上。这一次,真让母后知道了皇上这么胡闹,怕是我跟杜氏一样,都没好果子吃。”
主仆两人一时无语,沉默下来。
片刻后,皇后有了决断,后宫人人都会用这招来,她也用一次又何妨?
只听皇后缓缓道,“嬷嬷,一会来请安人到了,不用让她们进殿。就说本宫今日身体不适,让她们散了吧。”
“娘娘您?老奴知道了,这就交代下去。”扈嬷嬷先是疑惑而后就要起身去殿外换人,又被皇后叫住,回身等着皇后的吩咐。
只听皇后道,“再派人给皇上送个话,就说本宫病了,想见皇上。一定要让皇上下了朝先来我这,母后那里他是万万去不得的。”
“老奴明白,娘娘的这一番打算,如若皇上在请安时把晋杜氏为‘嘉’娘子的事儿告诉太后娘娘,您就白忙活了。”
“是这个理儿,母后年纪大了,让她老人家震怒就不好了。”皇后摆摆手,示意扈嬷嬷速速去办,自己也好去内室装病。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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