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观, 贾玩从墙头一跃而下, 还没落地就听到身后传来风声,忙一个侧翻避过, 道:是我!
知道是你,柳湘莲站定,啧啧道:你的身手是越发厉害了, 竟然这样都打不到你。
贾玩将酒坛扔过去,道:你就闹吧, 弄坏了东西,损失的可是你。
柳湘莲呸了一声,骂道:使唤爷到这荒郊野地里来喝西北风, 还敢拿这个挟制爷?
一面引了他, 直接从后窗翻回屋子。
进了屋,贾玩很是汗颜, 房子成这样,也难怪柳湘莲要说喝西北风了。
窗户东倒西歪,纱窗烂成布条,被北风吹得乌拉乌拉的宛若鬼宅。
房间里,床上光秃秃一个床板加一床棉被,地上两个蒲团,一个火盆,一个水吊子加两个破碗,就是全部家当了。
原本的碎瓷片烂瓦罐之类的,被一码子清了出去, 烂的桌椅板凳窗帘帐子等堆在一旁,现在火盆里烧的便是这些。
不得不说,家里那些伙计们,干活干的还挺彻底的。
柳湘莲在蒲团上坐下,拍开酒坛上的泥封,冷笑道:砸的时候一时爽,现在自己尝到滋味儿了吧?
朝破碗里倒了一碗,贾玩伸手去端,被柳湘莲一把拍开,道:你老人家不是守孝吗?喝什么酒?
他提着酒坛,只一只手能用,贾玩却有两只,毫不费劲的将酒抢了过来,一滴未洒,道:不是怕你一个人喝没意思吗?
柳湘莲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了。
贾玩不理他,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取出来,就摆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分量十足,味道也不错,可惜除了汤还热着,其他都已经半凉,柳湘莲也不嫌弃,给自己和贾玩都盛了汤,趁着还有点热乎劲儿,大口吃喝。
贾玩见他吃的狼狈,道:怎么,那些道士不给你饭吃?
柳湘莲白了他一眼,道:锅都被你砸了,吃什么?
又道:他们昨儿不知从哪儿借了个大瓦罐来,这几顿顿顿米粥加咸菜倒是有鸡有肉,可惜谁也不敢炖,远远的埋了,怕再被你抓住打一顿。
如今派人去了城里买东西,怕是要到晚上才有干饭吃。
贾玩听了,毫无愧色,将烧鸡扎在匕首上,放在火上加热,道:这个时节,老百姓几家吃的起干的?别说米,有糠吃就不错了,这些不事生产的道士还有什么不满的?
柳湘莲边吃边道:你前脚又打又砸,后脚贾府就送了东西来我说你们这是何苦来着?钱多了烧手吧?
贾玩笑笑,道:今儿我还讨了一万多两银子回来,那才叫烧手呢!
想也知道他们收到银子,会吓成什么模样。
不只是缺了远见,也不是胆小怕事拎不清,只是缺了底气罢了,这些人,在平头百姓面前,固然耍足了威风,遇到真正的权贵,却一个都开罪不起。
他贾玩哪怕得罪了太上皇、忠顺亲王,却还有个能开口讲理的地方,没有切实的把柄,谁也奈何他不得,可是荣国府呢?
自身毫无实力可言,先前靠着王子腾作威作福,现在王子腾、林如海,还有他贾玩,三个都想牢牢抓住,却不知这三个,根本就不在一条船上。
先时赵昱承认了没有婚书一事,贾玩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明知银子讨回来贾政也不敢收,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就是要让他们有了隔阂矛盾才好。
将刚刚烤热的一边鸡翅撕下来给柳湘莲,道:这边情形如何?
柳湘莲道:还好。
又道:你大哥昨天晚上出去了一趟,今儿早上才回来,你不是说离了这里就不必管吗?我便没理他。
如今正躺在床上哼唧呢,方才吃饭的时候还发怒摔了碗,叫了几波人回城给他打听消息、要银子也是他现在余威还在,那些道士只敢背着他抱怨几句,若再要不来银子,或无人给他撑腰,只怕日子就该不好过了。
贾玩点头,他要的,原本就是这个效果,让他那位大哥认清现实,以后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柳湘莲半碗饭下肚,又道:你觉得我们在这儿守着有必要吗?你大哥现在就一个野道士,还中什么用,谁会来找他的麻烦?
贾玩道:活的是没什么用,死的就难说了。
柳湘莲啊的一声,骇然看向贾玩。
贾玩道:我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人性。如今想要我倒霉的不少,我想,如果我是他们,且将不择手段用到极致的话,会如何行事?
会如何行事?
贾玩喝了口酒,道:自然是昨天晚上,就让大哥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柳湘莲已然说不出话来,贾玩放下酒碗,道:若是如此,哪怕我舌绽莲花,也将死无葬身之地现在想来,那些人没有我想的那么坏啊!
柳湘莲道:你既然知道,还动手?
贾玩道:一是确实想揍他,二是你以为我有别的法子?
若不将切实的把柄送上门,赵昱如何会主动在乾帝面前提起此事,如何有机会逼他承认并无婚书一事?若直接告御状,赵昱不咬他个诬告皇室才怪。
又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吗?
柳湘莲一阵后怕,怒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你他妈的先跟我说清楚行不行?
若知道后果这么严重,他该去贾珍房顶上蹲着才对啊!
贾玩道:这不没事吗?
柳湘莲恨不得跳起来捶他一顿,可惜捶不过,只能恨恨的撕咬手里的鸡翅。
贾玩殷勤的又撕了一条鸡腿递过去,笑道:二郎辛苦了,吃完好好睡一觉,剩下的我来就好。
柳湘莲摇头,道:不用,昨儿晚上贾珍不在,我睡的还行。常年走南闯北,他算是吃得苦的,什么环境也能倒头就睡。
又问:我们得在这儿守多久?
贾玩道:不久,待会儿忠顺亲王派人来将大哥收拾一顿,我们差不多就能回去了。
柳湘莲道:若他们不来呢?
不来贾玩笑笑,道:那咱们今儿晚上就甭睡了。
忠顺亲王的性子,绝不是能忍的住气的,白天若不来,怕是在等晚上。
白天来,大不了骂一顿打几下出气,贾玩就可以撤了,一是后面不大可能再有阴招,二是便是有阴招,因有忠顺亲王的打骂在前,出了事也是他忠顺亲王的锅。
若是晚上来的话就是一出好戏了。
说到忠顺亲王,柳湘莲道:我倒是认识他们府里一个人。
嗯?
忠顺王府的戏班子里,有个叫蒋雨涵的,小名琪官,在京城很有几分名气,时常出入权贵府邸。我曾和他搭过两台戏,见过几次,柳湘莲道:他长得呃,虽不如你,但妩媚温柔,扮成小旦时,更是容颜绝丽,体态风流。听闻他和宝玉,还有北静王都关系不一般。
贾玩摇头,竟又扯到宝玉身上了。
不过也能理解,就宝玉那个颜控,只要长得好的,甭管男女,都是他的知己。
一抬头,却见柳湘莲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遂道:怎么了?
柳湘莲叹道:我在想,你这幅模样,要是扮上旦角儿,不知道怎么个倾城倾国呢!
滚!
贾玩中午到的玄真观,一直等到晚上,也不见忠顺王府有人来,倒是去贾府要银子的人空手回来,惹得贾珍大骂不止,只是他缺了门牙口齿不清,贾玩虽在他隔壁待着,十句里也只能听懂个七八句。
只知道如今的贾珍,再不是宁国府那个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珍大爷了,只是玄真观一个落魄道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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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冬天夜长,天黑的很快, 雪渐渐的又大了, 月亮却依旧挂在天空。
贾玩悠然躺在屋脊上, 从他的角度看上去, 夜空里络绎不绝的雪花像会发光似得,悠悠荡荡的洒下来,蛮好看的。
贾玩将头枕在胳膊上,闭上眼睛假寐。
接连下了好些日子的雪, 地上瓦上树上都是白的,房顶上躺一个一身白衣的贾玩,也不觉突兀, 只是那一头漆黑长发铺洒, 像是月下的一片阴影。
二更末,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越下墙头, 直奔这边屋子的后窗。
贾玩侧头看了一眼,摇头:好没创意, 这种天气, 夜行衣竟然还是黑的, 君不见后世的迷彩服, 都有沙漠丛林之分吗?
前后两条黑影,前者凑到窗下,用匕首熟练的挑开窗子跳了进去,后者贴着柱子站在屋檐的阴影下望风,
贾玩伸了个懒腰, 从屋脊上悄无声息的滚了下来,轻飘飘落在望风汉子身后。
那望风的警惕性很高,贾玩刚落地,他已经察觉不妥,猛地转身,可惜还没转过来,就被一掌击在后颈,痛快的晕了过去。
贾玩好心扶了一把,让他靠着柱子坐下,这才凑到窗口看热闹。
柳湘莲比他先到了一步,正要闯进去,却被贾玩按住肩头,示意他别急。两人侧身站在窗外一侧,以免遮挡光线,让里面的人察觉不妥。
这扇窗子的位置很好,加上屋子刚被砸过,屏风、帐子、窗帘什么的一概没有,里面贾珍的睡相,和黑衣人轻巧的动作,都能一览无余。
贾玩不觉得这黑衣人会猛下杀手,一是想要嫁祸于他,就不能让贾珍身上添出什么别的伤口来,二是以忠顺亲王的气量,哪肯这样便宜贾珍,让他不明不白的死在梦里?
只是以防万一,贾玩还是捏了个铜板在手上。
见黑衣人无声无息走到贾珍床前,捞了个软枕在手,柳湘莲对贾玩竖起大拇指,以示佩服。
贾玩挑眉一笑,柳湘莲看的一愣,而后恼怒的呸了一下,扭头看向屋内。
这会儿黑衣人已经开始动手,贾珍从梦中惊醒,瞪大了眼,惊恐万状的看着眼前的黑衣人:呜呜呜呜
被枕头紧紧捂住口鼻,还能呜出声,可见黑衣人还留着余地,估摸着是有废话要说。
果然,黑衣人扯下脸上的面巾,冷笑道:贾大爷可还认得小的?
贾珍说不出话来,但听他那一连串激烈的呜呜声,显然是认出了来人。
黑衣人冷笑道:王爷让小的来问一声,到底是谁给贾大爷的胆子,竟然敢陷害他?
呜呜呜呜呜
贾大爷也不必着急回答,黄泉路上慢慢想,想好了,去跟阎王爷说一声,省的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做了糊涂鬼。
贾珍眼睛猛的瞪大:呜呜
只两声就停了下来,口鼻被黑衣人用软枕狠狠压住,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贾珍瞪大了眼,猛烈的挣扎起来,手指拼命抓挠着黑衣人的手腕,双腿在床板上不断的踢蹬。
柳湘莲见黑衣人下了狠手,正要闯入,又被贾玩按住肩头,贾玩手指按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不急。
半分钟,贾珍的挣扎越发激烈,如同被按在砧板上的鱼,力气大的几乎推开黑衣人翻过身来。
一分半钟,贾珍脸上一片青紫,动作开始变得无力,眼睛里尽是绝望和恐惧。
两分钟,他的手依旧抓着黑衣人的手腕,却没了丝毫力道,腿由激烈的踢蹬,变成无力的抽搐。
两分半钟,贾珍双手绝望的从黑衣人的手腕上滑落
贾玩弹指,铜板飞射而出,击在黑衣人手肘上,黑衣啊的痛呼一声,整条胳膊一阵酸麻,便听窗外柳湘莲大喝一声:什么人?!
黑衣人大惊失色,见柳湘莲手握长剑向他杀来,再顾不得贾珍是死是活,拔1出匕首迎战。
两人瞬间杀做一团,刀光剑影,你来我往,看着凶险万分,好不吓人。
黑衣人打的又惊又怒又莫名其妙。
能成为忠顺亲王的贴身侍从,他的武功自然极佳,谁想这么简单的一个活儿,竟会出了岔子,被人在最后关头撞破,杀不了人不说,连自己都被堵了个正着他惯用的右手被人打伤,只能左手应敌,十成本事也只能用出三成,处境十分不妙。
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便是眼前这个对手,说他厉害吧,缠斗这么久,也没能伤到自己一根毫毛,说他不厉害吧,每次自己使出杀招,或猛的发力想找机会冲出房间时,却总被对方不动声色挡了回来,让他恼怒之极。
贾珍终于活了过来,心跳如鼓,耳朵里嗡嗡一片,手脚软的如同下了锅忘了捞起来的面条,他艰难的从床上滚了下来,爬到门口,打开房门冲了出去,嘶声竭力叫道:来人啊!杀人了!救命啊!抓刺客
一开始声音小如蚊蝇,到了后面,简直要震破人的耳膜。
两刻钟后,黑衣人终于在一众道士的围攻下,被打断了一条腿,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柳湘莲抹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便被贾珍一把死死抱住,哭的梨花带雨:柳贤弟,柳贤弟啊
先前柳湘莲来探他,他还因心中羞恼,加之柳湘莲同贾玩交好而迁怒于他,对他态度冷淡,幸好柳湘莲没因此一走了之,不然他一条命就没了。
看着贾珍这幅模样,柳湘莲的额头上真要冒汗了,忙道:珍大哥切莫如此,我们进去再聊。
分卷(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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