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攸宁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大白了。
外面下着雨,敲在屋檐上,稀稀拉拉的, 可她却不觉得吵闹, 反而还转了个身, 把脸贴在柔软的锦被上, 轻轻蹭了蹭,已经许久不曾这样睡过一个好觉,那种通体舒泰的感觉也只有当年知晓宁王被抓,父兄冤屈皆洗清的时候才有过。
而此时——
她眉眼弯弯, 唇角微翘, 是藏不住的开怀。
只是这种开怀并没有持续太久,似是想到什么,她猛地睁开眼。
她在干什么?
这不是姬朝宗的屋子吗?
姬朝宗呢?!
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顾攸宁刚想掀开被子起身看看姬朝宗睡得如何,手刚刚贴上被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她不是在脚踏?抬起眼, 身旁就是雕着古画的拔步床, 还有姬朝宗最爱的烟霞色织金软帐。
身后也不对劲。
有个温软的身体正紧紧贴着她。
许是被她的动作吵到,他有些不耐地拧起眉,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抱进了自己怀里, 下巴贴着她的肩膀, 小猫黏人似的蹭了蹭,等闻到熟悉的香味, 那股子阴郁不耐的表情才渐渐得以舒缓。
顾攸宁僵硬着身子不敢回头, 她自然知道身后是谁。
姬朝宗似乎还未醒来, 仍紧紧抱着她, 即使隔着一层被子,顾攸宁也能感受到他遒劲有力的胳膊,以及身上那抹醉人的沉水香味,这是从前两人惯常有的姿势,只要姬朝宗留宿,她必定是在他的怀中醒来。
男人一向霸道,即使睡着也要牢牢抱着她。
最初的时候,她十分不适应这样的睡姿,习惯了一个人睡,别说身边多个人了,就算是多个呼吸,她都能难受死,就像是自己的私人领地被其他人占据,还是这样隐私的地方。
想起当初年幼无畏时,和母亲说起以后婚嫁的事,她那会总一脸嫌弃,觉得自己这样的性格是坚决不能忍受有人睡在自己身边的,谁知道那人会不会打呼、磨牙、说梦话,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的存在也足够影响她的睡眠了。
只要想到婚后有人会和自己待在同一个地方,甚至还有可能影响她的睡眠,她就一点嫁人的心思都没有了。
那会阿娘被她弄得忍俊不禁,直拿手来戳她的额头,然后抱着她说,“我出嫁前也曾这样想过,倒不是怕有人吵到我,而是怕自己睡相不好破坏给你父亲留下的好印象,嫁给你父亲的头一晚,我困极了也不敢睡,就睁着眼睛看着那软帐,后来你父亲发现了问我原因,我也不肯说,可他一向聪敏,又岂会看不出?他也不说,只抱着我拍着我的肩哄着我睡,我也不知是困极了还是你父亲哄我睡觉的声音太过温柔,就这样睡过去了。”
“那后来呢?”年幼时的她忙不迭拉着人的手问后来的事。
阿娘就抚着她的头,继续说,“后来自然是睡了的,我总不能一直睁着眼睛不睡觉啊,何况夫妻之间要相处几十年,怎么可能一味只把好的一面给对方看?时间长了,他总会察觉到你的缺点你的不足,可这就是人啊,生而为人,我们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毛病,既然结发为夫妻,那就要包容对方所有的不足。”
小小的顾攸宁拧着眉,撅着嘴,还是一脸不高兴,“可我就是不想把自己的地方分给别人睡,若是他吵着我怎么办?”似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她登时抬起头,双眸灿亮,“阿娘,不如我以后找个入赘的,不想让他陪我就直接把他赶到其他房间睡去,反正阿爹也不想我出嫁!”
“你呀。”
阿娘看起来无奈得很,又点了点她的头,“你阿爹不想你出嫁是舍不得你,怕你嫁人之后离得远受了委屈,他也不知道,可不是因为这个。”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年轻的妇人继续抱着她,柔声说,“你如今是这样想,可日后若是碰到心仪的人,你现下心中所有的条规都会被自己打碎。”
“我才不会呢!”
过往的记忆停留在小女孩最后自信满满的一句。
顾攸宁垂眸,纤长浓密的眼睫纵使遮住了眼中的柔和,却也藏不住面上的温和,她僵硬的身子早就变得柔软下来,这会正贴着姬朝宗的胸膛,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均匀、绵长、有力。
刚和姬朝宗在一起的时候,她也不适应两个人睡在一起,尤其姬朝宗又不是那种肯好好睡的人,总要拉着她的手,或是抱着她,好似只有那样的距离才能彰显出两人的亲密。
他这个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幼稚。
她最初的时候也和他提过,甚至都想过夜里自己换个房间睡。
可男人听她说起这些就气得不行,把她压在床上跟只不高兴的狼狗似的,把她弄得气喘吁吁,自己也喘着气说,“我看你就是还不够累才想东想西,再吵,我就不客气了。”
知道他说的“不客气”是什么,顾攸宁自然不敢再和人争。
可心中却还是认为自己这样和人睡在一道,肯定是睡不着的,都打着要闭着眼睛躺一宿的准备了,没想到总会在他的怀中睡过去。
一次、两次……
后来她甚至习惯了有姬朝宗的相伴,习惯了他的气息,习惯了他的温度,习惯了他睡觉时牢牢抱着她时的霸道模样,以至于这一年身边没有他的时候,反而睡不着了。
面上的温软微凝。
顾攸宁揪着被子的手指收紧,母亲教会她爱,长公主教会她怎么去爱,可她却让自己成了一个逃兵。
难过的情绪重新袭上心头,可很快,她又重振旗鼓。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的不足在什么地方,那就从现在开始改变自己,虽然破镜难重圆,但也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典故,她相信姬朝宗的心里是有她的。
待人以坦诚。
把所有的好和不好都给他看,不要碰到一点事就总想着逃,也不要总拿自己的想法去猜度人家,爱一个人不是你把你以为的那些好赋予人家就是真的对他好,而是应该去想他真正要的是什么。
而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他,别再让他的旧疾变得更严重了!
身后的男人好似终于要醒来了,他轻轻唔了一声,而后顾攸宁很明显地察觉到他骤然一停的心跳,大概是终于感知到了现在的不对劲,就连抱着她的胳膊都变得僵硬起来。
“醒了?”
顾攸宁语气如常地和人打招呼,就和从前两人在一起时一样,柔声问道:“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姬朝宗在听到这话后却没有回答她,而是像逃避似的,立刻松开了抱着她的胳膊,还往后退了好些,直到两人没再像先前那样密不可分,他的心跳也没有恢复正常,仍是“咚咚咚”地不住跳着。
他不耐,甚至是有些不爽的,把手紧紧压在心口处。
有种怕自己的心跳声被人听见。
直到心跳渐渐不那么响亮的时候,他才松了口气,把手移开。
虽然知道只要他醒来,两人就没法像先前睡着时那样亲密,可察觉到因为他离开而骤然变得有些寒冷的肩膀,顾攸宁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涩。
勉强压住心里的涩意。
她回过身,看到他阴沉到眉宇紧拧的脸,只当他是不高兴她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摊放在锦被上的十指不由轻轻收紧,她垂着眼眸,轻声说,“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床上。”
说完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心里难受,唇角也牵出一抹苦涩的笑。
不愿让他发现,勉强扬起一个笑脸和人说,“你别担心,我今晚睡着的时候会注意些的。”说完也不曾听到他的回声,虽然有些难过,但还不至于让她气馁,仍温声和人笑道:“那你再睡会,我去给你准备早膳。”
说着便直接翻开被子下了床。
简单洗漱一番,换了衣裳,又看了一眼仍背对着她躺着的姬朝宗,张口说了句“我出去了”便提步往外走。
……
姬朝宗听到越行越远的脚步声,直到听不见了才重新睁开眼,他看着眼前漆黑虚无的一片,抵在胸口的手仍紧握成拳,没有移开,薄唇也下压着,那双浓密如墨的长眉更是紧紧拧着,一点都没有松开的迹象。
昨夜顾攸宁哭了很久,他也不知照顾到几更天才睡着。
勉强睡了一会,倒也算得上是好觉,至少是他这一年多来第一次睡得那样安稳,只是突然的松懈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从前也只有在梦到顾攸宁的时候,他紧绷的那根弦才会有短暂的松懈。
可醒过来后又是一片虚无。
什么人,什么气息,什么温度,全都是空荡荡的。
以至于他每每梦见她时便总舍不得醒来,生怕醒来之后又是过往的空寂。
刚才闻见顾攸宁的气息,他早忘了昨夜的事,早忘了两人是真的在一起,所以他才会露出旧日的模样,牢牢抱着她缠着她,直到察觉到那抹温度不对劲,身体的柔软也太过真切,他才猛地睁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说恨,不够恨,若不然看见她的第一日,他就该想法子把人绑了,直接送到京城那座笼子里去,他手下能人无数,就算想要一个人凭空消失,也能做得滴水不漏。
可若说放下,他又实在放不下。
即使听了昨夜那番话,知晓了她的心意,他也不敢全信,他怕她日后还是会离开他,怕她不过是因为可怜他才会选择待在他的身边。
从前意气风发的姬大人、姬世子,姬家年轻这辈最出色的人物。
因为品尝了爱情所带来的甜蜜苦涩,也开始变得犹豫、踌躇、不安,甚至于不自信。
“喵。”福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踩着步子跳上床,先是蹲在床尾看着姬朝宗,察觉到自家主子并没有赶它的迹象便又屁颠屁颠过去,赖在他的怀里打着滚。
姬朝宗察觉到它过来也没赶它,只是轻轻拧了下眉,手倒是如常似的给人抚着毛发,揉着肚子。
听到它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又想起昨天它跟顾攸宁玩耍时发出高兴的叫声,薄唇又忍不住轻轻抿紧一些,“你倒是一点都不记仇。”
说完也没听到它的回应。
“蠢猫。”姬朝宗嘀咕一声,而后又垂下眼睑,一边揉着它的肚子,一边用很轻的声音,近乎呢喃地自言自语,“你说,这次结果真的会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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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重逢后的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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