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狠话,转头冲一旁的随从招招手,两个侍卫一步上前左右架住了那个牙子,从他怀里摸出锦囊。秋欣然大吃一惊,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居然就敢这样无法无天,不由怒道:“你——”
“你什么?”吴朋从侍卫手上接过锦囊,故意在她眼前晃了一晃,秋欣然大步上前要去抢他手上的东西,吴朋也没料到她敢反抗,慌忙退后一步。李晗星原本站他身边,见状生怕殃及自己忙退开半步。夏修言却是暗中上前半步,趁吴朋后退时,极快地伸了下脚——
“哎呦——”吴朋叫他一绊,身子朝后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手中的锦囊也跟着摔了出去。
场面混乱了一刻,等他揉着屁股叫小厮扶起来时,抬头再看四周,却发现半米之内空无一人,人人皆是一副吃惊神情看着他。吴朋丢了这么个脸,心中气急败坏,破口骂了几句。夏修言弯腰正要将地上的锦囊捡起来,一旁却先有人伸手拾了起来。他一抬头,发现正是李晗台。
李晗台捡起袋子掂了一下,发现里头的东西较玉佛要沉上一些,隔着布料摸了摸,像是两块凹凸不平的东西。
人人都瞧着他手里的锦囊,连吴朋都黑着脸探头过来,等他解开袋口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一看,手上便多了一块玉佩。
那玉佩上头雕着凤凰祥云,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出自技艺极高超的工匠之手,更不用说玉佩本身莹润的成色,一看便是好玉。那玉佛同这块玉佩相比,无论是从材质还是雕工上来看都有些相形见绌。但可惜,大约是因为方才吴朋那一摔,如今这玉佩已经碎成了两块。
“这玉佩……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李晗风皱着眉从他手上拿起半块仔细看了看。他这一说,李晗台也拿着另半块玉道:“这玉应当是宫里的东西。”
吴朋闻言像是抓住了什么小辫子,转头冲着秋欣然道:“好啊,你身上怎么会有宫里的玉佩?”
秋欣然还未来得及作答,李晗风的目光恰巧落在身旁的男子身上,疑惑道:“对了,这不是修言往日随身带着的玉佩?”
他这一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了夏修言身上。
夏修言一愣,从他手上将那碎玉拿过去一看,辨认许久才点头:“是我的玉佩。”
“那怎么……”
秋欣然见一群人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一时紧张,打了个磕巴:“嗯……这其实……”她吞吞吐吐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着人群中拿着半块碎玉的男子一眼,见夏修言忽然冷了脸:“这玉佩为何会在你这儿?”
秋欣然一顿,她倒是料到夏修言可能得同她生气,但怎么还有翻脸不认人这一出哪?
末了,她挠挠头:“这玉佩是世子给我的。”
“我给的你?”夏修言冷笑一声,“我什么时候给的你?”
“上巳节那日,世子将这玉佩抵押给我。”
“上巳那日我根本没有遇见过你。”夏修言斩钉截铁道,“那天,我只将玉佩抵押给了一个卦摊的算命先生……”他说到这儿,话忽然停住了,目光危险地瞧着她,“你故意假扮算命的骗我?”
话说到这儿,秋欣然终于品出点他的意思了。忙“扑通”一声跪下来,战战兢兢道:“不敢,我……我不知道世子那天没认出我。”落在旁人眼里俨然一副心虚的模样。
原舟也想起来那天的事情,神色震惊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忽然生出一脑门子的冷汗,他没想到秋欣然这么大胆子,竟是连夏修言的玉佩都敢骗,振了振衣摆也忙跟着跪下来,同夏修言求情:“世子息怒,师姐生性顽劣,想来并非故意欺瞒。”
李晗风倒也想起上巳那天的事情,不禁哑然失笑:“秋司辰好大的胆子,竟连修言都敢骗,难怪今天见了我们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
拿着骗来的玉佩出来同人竞价,结果正好叫正主撞破,这么一说她今天许多反常倒是都说得通了。
其他人虽不知具体出了什么事情,但从几人的三言两语间大约也明白了一个大概。
李晗台打消了先前的疑心,语气也轻松一些:“你知道本朝官员不能从商的规矩吗?”李晗星接口道:“我看秋司辰今日是来这楼里销赃来了。”
其他几个闻言要笑,但再看夏修言面若冰霜,还是忍住了。李晗风在旁打个圆场:“秋司辰年纪尚小,不如饶她这一回吧。”
夏修言冷笑一声:“这玉佩是我娘遗物,她若是能叫这玉恢复如初,我便不同她计较先前的事情。”
众人没想到这玉佩竟还是明阳公主的遗物,不禁面面相觑,心下也忐忑起来。秋欣然骗了他的玉佩固然是此事的根源,但听夏修言方才的意思,玉佩碎了才是叫他真正动怒的原因。而这玉佩会碎,归根结底却要算是吴朋的过错……
吴朋自然也想到了这一茬,弄碎了明阳公主遗物,他一时也有些心虚,但面上不显,梗着脖子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夏修言不疾不徐道:“当年和田进贡一块璞玉,圣上命宫中能工巧匠打磨做出一套首饰,当作我娘的陪嫁,这玉佩便是其中之一。我娘过世之后,我爹将这玉佩留在身边当作一个念想,直到我被接回长安,分别时我爹又将这玉佩给了我。”
吴朋越听他说,心中越是发慌,还要强撑着质疑:“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将其抵押出去?”
“这便要问秋司辰了。”夏修言横一眼跪在地上的秋欣然,冷声道,“江边一别,我回府立即遣人回去赎回玉佩,那人却已早已不知去向。却不知原来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秋欣然天降一桩冤案,但此时此刻也只能忍气吞声,顺着他的话道:“我本想回去就将玉佩还给世子,只是不久便离开长安,才未能来得及归还。”
夏修言冷哼一声:“多说无益,如今这玉碎了,你说怎么办?”
秋欣然踌躇一番,才道:“这玉虽不是我摔碎的,但起因在我,任凭世子发落。”
夏修言淡淡道:“长安城天子脚下,规矩不是我定的,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公主之子,如何敢轻易发落你。我看此事还是上禀朝廷,问问本朝官员私自行商,如何论处吧。”
他二人一个白脸一个黑脸,细听还有几分阴阳怪气。吴朋脸上一时间青白交加,却也找不出回怼的话。
落在李晗台耳朵里,也生出几分隐忧来。毕竟这事情再仔细说说同他也有些关系,若当真报上去少不得将他也一块牵扯进来,只能适时开口道:“我看这事也是误会一场,不如这样,本朝官员私自行商按律罚俸一年,如今玉佩已碎,秋司辰虽赔不起但罚一年俸禄也算小惩大诫。此事吴朋也有过错,但起因在我,我替他同修言道个歉,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这一回。”
吴朋闻言大惊:“大表哥!”
李晗台狠狠剜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又接着说:“这玉算是吴朋摔碎的,秋司辰已罚了俸禄,今晚买下那歌女的银子便让他来出,这小子无法无天惯了,经由此事也算长个记性,叫他知道行行都有规矩,不可仗势欺人。修言看如何?”
夏修言瞥了站在一旁的吴朋一眼,见他满脸不甘之色,垂眼道:“大公子的面子我自然要给,只是吴公子买下那歌女算是谁的?”
李晗台一愣,吴朋花了银子最后那歌女进了他府里,怎么也算不上惩戒,倒还算是替他办事。一直听说这位夏世子心眼小,看样子这回摔了他的玉佩,自己也是叫他记恨上了。李晗台对此倒是不以为忤,只觉得对方果然还会是少年心性,心中失笑,提议道:“那歌女若是修言有意留下,就送去你府上。”
夏修言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一声:“我不通音律留下她做什么?”
李晗台于是说:“既然如此,便还算是秋司辰买下的,也算做了一桩善事。修言意下如何?”
他说完看一眼夏修言脸色,见他神情淡淡,看不出喜怒,过一会儿才说:“大公子出面求情,便按大公子说得办吧。”言下之意,倒还是给了他三分的人情面子。
第40章 忌夜饮 不至于不至于。秋欣然自我安慰……
醉春楼的酒宴不欢而散, 秋欣然还莫名其妙被罚了一年的俸禄。最后原舟下楼跟着牙子去领人,她落下一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目送几人下楼。
夏修言是最后一个下去的, 二楼的走廊上那会儿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 他停下来目色冷淡地看着她, 丢下一句:“你若是学不会掩饰神色,再如今日这般, 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山里去。”
他说完转身就走, 秋欣然拱手站在原地,闻言轻咬一下嘴唇, 听他脚步声一路往下,消失在人声鼎沸的大堂里。
那天回去不久,白景明忽然将她叫到跟前嘱咐:“前一阵司里刚进了一批天文生, 往后你就去那边帮忙, 学宫的随读会有人替你。”
秋欣然奇怪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白景明少见的犹豫一下,才问:“你最近可是得罪了夏世子?”
秋欣然一愣,白景明见状心中了然,叹一口气:“这段时日, 你还是暂且避避风头。”
秋欣然一头雾水地从白景明书房退出来, 同原舟一打听才明白了原由。那日醉春楼的事情不知怎么还是传到了圣上的耳朵里,吴大人那天从与宫里回来,转头就在府中动了家法, 吴朋受了他爹二十鞭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之后又禁足一月闭门思过。
这事传来传去, 说法众多,最可信的一个版本是她同吴朋在酒楼大打出手,吴朋不小心摔了明阳公主的玉佩, 将夏修言得罪了个彻底。如今吴朋罚过,她则再不在学宫露面,也算坐实了这个传言。
秋欣然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但想起那日夏修言在酒楼丢下的那句话,又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他那天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若那玉佩当真是明阳公主的遗物,如今碎成两块她确实难辞其咎,或许夏修言心中当真也怨上了她。每每想到此,她又不由有些郁郁。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原舟带回了小梅的消息,说她已跟着余音离开长安。正巧这段时间吴朋禁足在家,总算不用担心他转头蓄意报复。
时间转瞬即逝,到开春,已是她到长安的第三年。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回想起春天她入宫时的情景如同还在昨日,但这短短两年的经历,已胜过了她在山中清修的十三载。
入夏时,宫里设了七夕乞巧宴,摆宴御花园。
当晚月色甚好,白景明带着原舟入宫赴宴去了。今日城里有游街,若是成家的一到时辰便急着往家赶,没成家的则呼朋引伴约好去醉春楼喝酒。偌大一个司天监,谁都不愿在七夕这日进宫轮值。理事的主簿找过来时,秋欣然认命地应下了这桩差事,权当是替先前休假的大半个月还债了。
观星台离御花园不远,坐在上头还能听见远处飘来的乐曲声。今晚月明星稀,勉强只能瞧见牵牛织女二星,秋欣然坐在桌前无甚好记,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旁的漏壶走到了近戌时三更,不由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准备早退。
御花园有许多隐蔽小路,若不是常在宫里行走的宫人,外头很少有人摸得清楚。秋欣然从观星台下来,打算沿着御花园的小路从北门离开。她沿着湖边的扶手长廊一路走,忽然听见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一抬头就见一旁的月牙门里猛然间冲出一个人来,一不留神便撞在了她身上。
两人撞了个满怀各自倒地,秋欣然疼得龇牙咧嘴,揉着手臂爬起来才发现坐在对面的竟是李晗如。
“七公主?”她大吃一惊,上前伸手扶她坐起来,“你没事吧?”
李晗如大约正想破口大骂,见了是她到底硬生生地忍住了:“没事。”她神色慌急,秋欣然忍不住问道:“您怎么了?”
李晗如张张嘴,她眉头紧锁着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迟疑片刻才紧拽着秋欣然的手问:“你见着高旸了吗?”
秋欣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找他干什么?”
“我找他有些要紧事。”李晗如咬了下嘴唇,神色很是难看。秋欣然忍不住看了眼她来时的方向,隐约记得那应当是素蕉宫的方向。素蕉宫在皇宫最北边,是个偏殿,少有人去,御花园正热闹,李晗如为什么会从那儿出来?
“我在素蕉宫碰见夏修言了。”察觉到她的目光,李晗如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秋欣然一愣,又听她说,“他今晚饮了不少酒,在偏殿休息,我刚过去见他似乎有些不舒服,正要去找人。”
秋欣然抓住重点:“宴席途中您一个人,没带婢女,去素蕉宫遇见夏世子?”
李晗如脸色微微一红,脱口道:“我……我原不是去见他的!不知为何正巧撞见他醉酒在偏殿休息。”话一出口她就开始后悔,露出一丝恼意来,“总之,我现在要去找高旸。”
秋欣然好心提醒:“夏世子若有什么不适,倒也不必非找高旸,找宫人去请个太医过来就是了。”
“可他让我去找高旸。”李晗如不耐道。
秋欣然不由问:“夏世子到底怎么了?”
“他……他上吐下泻,脸色发白,还浑身提不上力气。”
这症状倒是没什么特别的。但前车之鉴,秋欣然第一反应疑心他是叫人下毒。可仔细一想谁敢在宫宴上下毒?何况他既然没有第一时间让李晗如去找太医,可见应当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或许当真是喝多了?
“既然如此,臣帮您一起找找吧。”秋欣然犹豫道。
李晗如闻言一顿,似乎想到什么,上下看她一眼,忽然道:“不必了,我这就去外头找人帮忙,你先去过去帮忙看看,免得他当真出了什么事。”
秋欣然直觉这不大好,不过李晗如不等她反对,已提着裙摆一溜烟向前头跑去了。
秋欣然站在原地,一时间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她看了眼月牙门后黑黝黝的小径,心中叹了口气。
长廊左拐没走几步就是素蕉宫,走近了发现殿门关着,里头黑灯瞎火的,连一丝光亮也没有。秋欣然在门前停下脚步踌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吱呀”一声,外头的月光从门缝里漏进一缕。
她蹑手蹑脚地探头往里张望一眼,屋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这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有人的样子,秋欣然心里有些发憷,又怯怯地将手收了回来,犹豫要不还是等人来了再进去。
他不会死在里面了吧?
这个念头忽然蹦出来,吓了她一跳。
不至于不至于。秋欣然自我安慰道,祸害遗千年,夏修言看着起码是个千年的祸害。
正这么想着,里头忽然一声花瓶落地的声音,像是叫人无意中碰倒了,“砰”的一声,瓷器碎了一地,吓得她几乎跳起来。
看样子还活着。
秋欣然放下心来,大着胆子推开门摸黑往里走。借着漏进来的月光,她先伸手摸上了桌面的火折子,正要摸黑点上烛台。忽然肩膀一痛,有人一手钳制住她的右肩用力一带就将她压在了一旁的木柜上,整个身子死死压制住她的动作,又一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劲道大得像要活活勒死她。
“唔——”秋欣然脑袋磕在柜门上,“咚”的一声,疼得她眼里涌起一层泪花。紧接着听见掐着她脖子的男人压抑着低喘问她:“谁派你来的?”
这声音有点耳熟,秋欣然努力睁大了眼睛,好不容易将眼里的泪花压下去:“世子……”
她话音刚落,掐着她的人手上劲道一松,诧异道:“是你?”对方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你怎么会来?”
秋欣然猛地咳嗽起来,摸着脖子解释道:“我在外头遇见了七公主,她说你酒后身体不适,她去找人帮忙,叫我过来看看。”
听说是李晗如叫她过来的,黑暗中抵在她身前的人似乎低声咒骂了一句。秋欣然摸着脖子宽慰道:“她应该很快回来。”
“她不会回来了。”夏修言的声音冷得像冰渣子。
“你怎么知道?”
对方不做声,秋欣然终于察觉出几分异样。两人堵在柜子前,隔着衣袍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高得不正常的体温以及黑暗里他略带压抑的喘息声。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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