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文蔚道:“河间郡王一贯贤名在外,如今皇上因着昭信侯责罚于他,还是如此折辱,京里居然无一人替他去皇上跟前说说情?这都已近年关。”
谈文葆道:“是有些怪,上一次昭信侯酒后踢伤河间郡王,我听说那御史台都被弹劾昭信侯的章子给淹没了,皇上只管留中,连夜还将昭信侯接到宫中去了,直到河间郡王醒了自己上书承了所有不是。这次只是言语冒犯,河间郡王又是谦谦君子,想象不出他如何冒犯昭信侯了,皇上如此雷霆震怒,居然如此折辱。”
谈蓁道:“皇上正当英年,河间郡王如今储君呼声正高,皇上难免心里不舒服,更何况还有昭信侯居中挑拨,那昭信侯一直对河间郡王不假辞色,河间郡王在他跟前只是低声下气。”
承恩伯问:“昭信侯时常留宿宫中吗?”
谈文葆愣了下,道:“我听国子监的同窗说过,昭信侯自幼进出宫闱,后来守孝么进宫,出了孝进宫读书后,皇上怜惜,时常留宿宫中的,对了,今日才又听说昭信侯也病了告假了呢,仍然也是留在宫中养病,也不知道河间郡王被责罚这事是不是和他生病了有关。”
承恩伯道:“病了?原本还说也要递了帖子去拜访答谢的,如今看来也不凑巧了。”
谈文葆撇了撇嘴:“说是醉后着凉,西宁侯前些日子刚请了他答谢,席上他大出风头,连老安王都赠了他一字,叫凤举,啧。”
承恩伯重复着:“凤举?倒是好字,凤鸟扶风而上,飘然高举,昭信侯深得皇上宠幸,前程也是直上青天,这字起得倒是贴切,老安王不像有如此才华。如此说来,这昭信侯想来风姿也如凤飒然乘风了,昔日定襄长公主相貌也只是平平,云探花却是貌美才高,犹如芝兰玉树,想来昭信侯相貌肖父。”
谈文葆道:“能被定襄长公主一眼看上的,自然不差。”
承恩伯若有所思。
谈蓁道:“祖父,皇上厌弃河间郡王之意已十分明显,昭信侯不过是定襄长公主的遗孤,只是因父母早逝,皇上怜惜,时时出入宫闱,才得了恩宠,便已能让皇上如此护短,前日孙女之建议,祖父考虑得如何了?”
承恩伯道:“昭信侯能入皇上的眼,绝不仅仅只是因为皇上怜惜,必有过人之处,河间郡王表面看着温文儒雅,贤明之名远扬,却也未必只是表面看着的这般。皇上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更不会随意折辱大臣,他刻意如此,只能说,河间郡王确实惹怒了他。”
承恩伯又问:“可去打听过那九针堂君大夫如何忽然进京了?”
谈文蔚忙道:“问过了只说是早有此意,因此来开的,想来不会说什么。孙儿还想着约个时间,也请君大夫给祖父诊治诊治,结果听说被宣召进宫,为昭信侯诊治去了。”
承恩伯垂眸不语,半晌后道:“递个请安折子,就说新年要到了,老臣想面圣,当面给皇上请个安。”
姬冰原接到折子有些意外,但承恩伯此次进京,似有悔悟之心,他如今有了云祯,万事满足,对过去也没有那样介怀,便准了承恩伯请见的折子。
承恩伯进来要行礼,姬冰原已命人赶紧扶了他起来:“舅舅不必多礼,天气寒冷,舅舅何必还跑这一次。”
承恩伯面有惭色:“老臣进了京,才知道几个孩子给皇上惹了不少祸,多亏皇上一力护持,才没有让他们惹下更大祸事,前日皇上亲临伯府,当着孩子们的面,又是圣驾过来,老夫不好当面教训,扫了皇上的兴。但无论如何,还该进这一次宫,亲自向皇上请罪才好。”
姬冰原道:“舅舅不必如此,照顾晚辈,原是朕该做的。”
承恩伯道:“臣原本是觉得,这三个孩子虽然平时有些天真,但学识上也还过得去,进京也能帮皇上分点忧,没想到他们蠢钝如此,反倒给皇上添了乱,臣实在惭愧。”
姬冰原道:“朕看着也还好,原本打算等过了节,国子监那边放监生的时候,朕就给他们安排点差使,舅舅不必担忧,都是自家人,朕自会照拂。”
承恩伯道:“老臣如今担忧的却是蓁儿。”
姬冰原道:“朕知道舅舅的意思,但河间郡王此人秉性凉薄,功利心强,不是良配。不妨和舅舅明说,朕如今已打算另择年幼嗣子亲身教养,因此表侄女这边,朕还是建议舅舅另做打算,正好也才放恩科,朝中尽有英俊才子,不敢慢待伯府千金,朕也会加恩于他,总包她有个诰命夫人的位份,富贵平安的。”
承恩伯摇头道:“皇上,臣这个孙女,自幼就擅理事,八岁起就替她母亲理事,一应细务,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辖制下人,管理账目,操持家务,一点儿不差,这学问上,也算得上沉静好学,博雅工诗,经史娴熟,她自幼志高,嫁一人为俗妇,实在是可惜了。”
姬冰原道:“祖父的意思是?”
承恩伯却忽然又转了个话题:“皇上,臣进京后,听说君大夫如今也在京里开了九针堂。”
姬冰原脸色淡了些:“是,前日朕发水痘,君大夫担心,从玉函谷赶来替朕看诊。”
承恩伯惊道:“皇上竟出水痘了?惭愧,老臣未能服侍左右,如今可平安了?”
姬冰原道:“舅舅关心了,已好了。”
承恩伯松了口气道:“皇上果然是真龙天子,皇天保佑,这君大夫果然是医者仁心,侠肝义胆。老臣当日,受娘娘所托,对君大夫多有冒犯,言语轻忽了,如今正好君大夫在京里,老臣正想择日向他道歉,求得谅解。”
姬冰原脸色微霁:“他倒也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朕也替舅舅向他道歉了。”
承恩伯叹息道:“臣一进京,就听说皇上怜惜昭信侯年幼失怙,十分照顾宠幸昭信侯,时时留宿宫中。”
姬冰原问:“舅舅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承恩伯道:“皇上践祚十八年,乾纲独断,但后宫始终空虚,史上有男宠的皇帝不少,但都立了后,后人也只当是皇上私事,不会太过指摘。皇上不如立一后,之后无论如何宠幸自己喜欢的人,也都无人可指摘了。”
姬冰原目光发冷,但面容却还平静:“舅舅的意思,莫非是想要朕立谈蓁为后?那是朕的表侄女,不大好吧。”
承恩伯没想到姬冰原如此直接,微微一哽,仍道:“已隔了三代,又不同姓,并无妨碍。谈蓁又能替你治理宫务,使你无后顾之忧,便是皇上您想要宠爱一个两个男宠,也只管放心,蓁儿是自家人,自然替你遮掩严实,尽可信任。”
姬冰原起了身,想笑,但始终没笑出来:“好教舅舅得知,朕早已立了昭信侯为男后,已上了宗室金册。”
承恩伯一怔,姬冰原淡淡看向他:“能让宗令松口,自然是有足够的利益,朕允了在安王这一支择嗣子教养。”
承恩伯满脸意外,姬冰原道:“你看,舅舅,朕不需要挡箭牌,就已经能为所欲为了。母后和您的担忧,根本不是问题,足够强足够高就行了,不同意的,朕自会有法子让他同意。”
承恩伯一时失语,姬冰原看着他:“谈家女儿,当年已为了这可笑的权势,死了一个,如今还要再送一个进来,葬送她的青春年华,换来谈氏的荣华富贵吗?”
承恩伯知道姬冰原已大怒,颤颤巍巍双膝跪下,满脸颓然,老态毕露:“皇上,是老臣逾越了。”
姬冰原淡淡道:“舅舅,朕很失望。”
“母后当初,秉性柔弱,为人单纯,并不适合皇家,你们却将她送入宫中,最后芳年不永……”
“几位表侄的前程,朕自会上心照拂,但也仅此而已了,年后,劝舅舅还是回江南,颐养天年吧。”
“来人,送承恩伯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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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走了承恩伯,姬冰原心中一阵烦闷,自起了身转回后殿,见云祯靠在床上,拿着一本书在闲看。
姬冰原坐在榻边笑问云祯:“看来真的好多了?”
云祯道:“嗯,劳皇上担忧了。”
姬冰原道:“横竖也要过年了,你这些日子就都留在宫里将养,不必回府了。”
云祯嘻嘻道:“皇上只管纵着我,以后把我纵成个纨绔子弟一事无成可怎么得了。”
姬冰原蹙眉不语,云祯一怔,姬冰原道:“朕想了下的确如此,这般,年后你也到军机处做个书记吧,也省得你懈怠了。”
云祯啊了一声笑起来:“皇上,求您饶了我,我胡说的,你就当我不成器吧,日日拘在您眼皮底下,叫我可怎么过。”
姬冰原看他笑得身子都软下去,忍不住上前又吻了吻他,两人稳得好一番气喘吁吁,到底记着君聿白的云祯道:“等休息几天还是得回府赏赏阖府上下,要过年了呢,忠义院的老哥哥们也得赏。”
姬冰原道:“章琰会办好的。”
云祯道:“皇上,章大人听说又升官了,您甭老让他替我打点家事了,太大材小用了。”
姬冰原道:“怎么,给皇后办点事还委屈他了?若不是看他替你办事勤恳,朕怎么会升他官儿?”
云祯被他逗得又笑个不停,姬冰原看他心里却只是叹息,知道他将那个秘密经年累月深深掩藏在心底,对外表现出快乐无忧已成了习惯。
前两世到底还是给他的心深深刻下了伤,他告诉自己不在乎,他也确实表现出了不在乎,但是他已经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他即便是在最心爱的人跟前,也已经无法和一般人一样正常表现出他的痛苦和悲伤了,伤心了就只会发烧,连找人倾诉,诉苦都不会。
若是连朕也负了他,他大概也就只会一声不吭地在旁人见不着的地方消失吧?
抹平他这些腐烂的伤痕,需要缓慢而长久的耐心,幸好他的耐心一向不错,他伸手摸了摸云祯的头,柔情陡然而起,之前承恩伯带来的不悦也消失了,他靠在云祯身边道:“朕也有些累,给朕点地方躺躺。”
云祯连忙往里头挪了挪:“都要过年了,皇上也别那么累了,都让章大人他们忙去。”
姬冰原道:“不必,朕在皇后身边歇一歇就能精力充沛。”说着伸手去拥云祯入怀。
云祯悄悄道:“皇上,可是君大夫说了……”
姬冰原忍不住笑:“你还没病好,朕知道的,让朕抱一抱就好。”
云祯将发热的脸埋进姬冰原怀里,悄悄偷笑,过了一会儿道:“皇上,臣如今好多了,明日回府一下,府里有些信件要处理。”
姬冰原道:“去便去了,速去速回,不可又去哪里顽皮。”
云祯道:“臣是怕君大夫不许,求您帮我在君大夫跟前说说情。”
姬冰原笑道:“朕可不敢,你自去,君大夫若是不让,朕也不许你出宫。”
云祯哭丧了一张脸摇着他的手臂:“皇上,皇上,臣真的好多了。”
姬冰原只管闭着眼笑,只由着他歪缠,并不松嘴。
第121章 买画
云祯一大清早趁皇上上朝,君大夫给他针灸过后,求了一回君大夫,又答应绝不饮酒,得了准许,便一溜烟出了宫。
回了侯府,司砚取了匣子来:“前天信鸽带回来的,有朱将军的,有江宁哥的,还有些密信,都已对上密文,重新誊抄出来给侯爷您看了。”
云祯拿出密信来细细地翻过一轮,又先拿了江宁的信来看。
江宁在信上说他一切都好,长广王立了他为世子,还考问了他学问武功,发现他样样都不错,非常高兴。北楔幼主都十分欣赏他,北楔太后赏了他不少东西。
云祯摸不着头脑,看起来长广王对这个儿子还挺爱护的,怎么走到弑父这一步的?云祯倒没有怀疑姬怀清撒谎,他不撒谎,他只是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倒是从不在他面前撒谎。
云祯心里想着,再拿了朱绛的信来看,朱绛的信也充满着欢快,写了自己升任三镇提督以后日子如何,只在信最后提了一句:最近皇上待你如何?
云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还是放到一边去了,仔细想了下提笔写了一封信给江宁,让他小心在意北楔幼主是否有不满太后和长广王之意。又悄悄含蓄提醒他长广王和太后有私,让他注意不要被太后给暗算了,得提防。最后再让他多多小心。
处理完各地发来的情报后,司墨笑着捧着帖子进来:“侯爷,庆阳郡王使了小厮在咱们门口守着呢,知道您出宫连忙送了帖子进来,说是今儿金葵园有鉴宝会,请您一块儿去看。”
云祯拿了帖子笑道:“这么迫不及待,难道是真的想要他表妹来做我侧室,这样好他自己纳了多好?”
司墨笑道:“侯爷您不知道,莫要说庆阳郡王这样的了,便是咱们庄子上、掌柜那边,也不少打听着想给您送服侍的呢,您可不知道您有多抢手。”
云祯一笑,起了身,无论如何还是得好好给姬怀盛解释才好,便道:“安排车子,我去金葵园。”
金葵园里果然台上正在热火朝天的展示一副古画:“曾庭云的《雪满庭蕉》,绝版了,已请了鉴定,真迹,目前估价五万两银子。”
云祯驻足看了下,姬怀盛已站在他身旁笑道:“喜欢吗?喜欢我让他们留下来别卖。”
云祯问:“皇上喜欢,给我留着吧?我迟些让人送钱给你。”
姬怀盛道:“行。”转头招呼了个小厮来交代了两句,然后陪着他上了楼包间,一路笑着道:“可太难守到你了,你是真病了?看着是清减了些。我那日都说让你别喝那么多,如今可好些了?”
云祯道:“哎着凉了,烧了一晚,皇上就留着我在宫里让御医看治了,这么急找我,还是为了你那表妹的事?”
姬怀盛嘿嘿笑了两声:“你醉糊涂了,我总得讨两句准话不是?不然,你和我表妹见见?你若真不喜欢,我也不强行撮合。”
两人进了包间内,坐下,云祯道:“今儿是真不能喝酒,上些茶好了。”又对姬怀盛道:“我当你兄弟,因此也就说实话了,小弟我是好龙阳的,因此万不敢误了你这表妹的青春,因此还是请您另挑英才了。”
姬怀盛目瞪口呆,见他确实连这样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不成了,只好叹息道:“我也是心急表妹的前程,想着先送你府上,你一贯和气,我想着也算得上性情相宜,没想到……你这……平日看不出啊?”
他忽然想到一人,结结巴巴道:“难道朱五郎……”
云祯一拍他肩膀:“别瞎猜,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对兄弟没兴趣。”心里却暗想这姬怀盛还真的是精明。
姬怀盛松了一口气道:“也对,兄弟嘛,兄弟都这样的。”
云祯笑嘻嘻看一个童儿捧了适才那画过来给他验看,命司墨拿好,又赏了那童子打发走了,才又和姬怀盛道:“我今儿还得赶紧回宫呢,看看你还有什么事不。”
姬怀盛道:“还有一事……”他脸上有些为难,但还是道:“河间郡王他一向待你也算和气,怎的前日忽然冲撞了你?虽则我知道你一贯看他不太顺眼,但他确实挺关心你的,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也还能给他个改正的机会……”
云祯一怔:“他什么时候冲撞我了?”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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