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罗汉床上,一个鬓角银白的老太太正倚在挖绒绣金的大迎枕上,手中转着一串翠色|欲滴的翡翠佛珠,脚踏上坐着个丫鬟,拿着一对美人拳,正在给她捶腿。
“打发了。”那妇人回道。
“听说不是个好性子。”老太太叹了口气:“一回来就发作了桐哥儿,还给了那贾氏一个没脸。”
“毕竟不是养在家里好生教导大的……”那妇人笑道:“好在也快到了年纪,回头早早把她嫁了,家里也就清净了。”
“她?唉……”纪老太太不住的叹气:“她是那好嫁的么?把她许给谁我都怕结亲不成反而害了人,唉……”
“老夫人您就是太慈悲。”那妇人不着痕迹的拍了一记马屁,这才道:“嫁不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继续叫她在菩萨面前侍奉就是了,到底也是积一辈子的阴鸷。”
纪老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罢了……当初是老头子死活非要娶那卫氏女!我想拦都没拦住,这些年到底是让我的则儿受了亏,光是想起来我都心里愧得慌……”
她说着不由又恨上心头:“如今倒好,老头子一闭眼走了,扔下那一堆烂摊子,还不是得我提心吊胆的扫尾?如今弄出这么个活把柄留在纪家,将来谁知道会不会再翻出来?早知道……”后边的话到底还是没出口。
“这也就是老夫人心善了。”那妇人摆明是听懂了的,“但凡换个人家,也就连大带小一个不留了,这纯是托赖了您老的菩萨心肠,还能容她好好长到大,将来的事我看老太太也不用太费心,子女婚嫁历来是父母管,做正妻不成的话,哪怕是给人做个妾氏也罢了,您呀,很不必为了她多操心呢。”
“她到底还是姓个纪……做妾实在有点下咱们家的脸面了……”纪老太太皱着眉头:“到宁可她出家也比做妾要好听。”
“将来是嫁人还是出家,那不都是咱们家一句话的事儿么?”那妇人顺着说辞笑道:“老太太您是个有福的人,您就只瞧瞧柏哥儿,书念得那样好,将来必定是有出息的,何至于为了她发愁呢?”
提起纪文栢,纪老太太神色明显和缓了许多:“若真能像你说的那般,也就罢了,唉……罢了,不说她了。”
纪清歌在钟颐院被挡了回来,一路上神色倒是平常,她早知道自己去了也见不到人,只是见不到是一回事,去不去见是另一回事,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免得事后又落了人口实。
只是心中到底有些讥讽——打着老太太要过寿思念自己这个孙女儿的名义去接人,接回来却连个过场都懒得,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了……
此时天色已近晚膳时分,珠儿去厨房领了膳食回来,看着虽是有几分简薄,但到底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一时间主仆二人吃毕,珠儿打了水来伺候了洗漱,便要在纪清歌床前的脚踏上铺盖,还是纪清歌给拦住了。
“你自在外间熏笼上睡便是,我很不惯这样,今后都不用你睡脚踏。”
“可……可我听别的姐姐说……”
“听别人的做什么?你如今伺候的是我,依着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珠儿年纪小,又从不曾跟在主子跟前伺候过,三言两语就叫纪清歌打发了,乖乖抱着铺盖去了外间歇息,纪清歌自己放了帐子,将蜡烛一熄,和衣躺到了床上。
是夜,刚过子时,她便悄悄起了身,掀帘望一眼外间,珠儿团着被子睡梦正酣,纪清歌也不惊动她,轻轻的推开窗棂,下一刻房中就没了人。
纪家老宅,占地宽广,纪清歌一路躲避着值夜的下人,依着自己前世的记忆,静而无声的靠近了正东的方向。
那里,在夜色之中安静矗立的,便是纪家祠堂。
纪家富贵泼天,祠堂自是修得中正庄严,气派堂堂,平日里有专人每日洒扫拂拭,所以并不上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纪清歌望了一眼那高悬的诚敬德丰四字匾额,轻轻将门推开一线,悄无声息的没入了那黑洞洞的室内。
小心的关紧门扉,纪清歌这才摸出了火折子和一支短短的蜡烛,借着这一豆微微的烛光,仔细的在祠堂中查看起来。
黑夜之下,偌大的祠堂中只有这一抹微光,显得空旷而又阴森,祠堂前厅供奉着地藏佛像,绕到后室,低垂的经文绣幡中间,纪家历代的先祖牌位由后往前,由高而低,整齐排列,静默无声。
十二代家主纪项明,妻赵氏问兰……十三代家主纪成周,妻齐氏菲菲……
纪清歌一个一个的看过来。
看到末尾,灵位上书第十四代家主纪宏朗,旁边却是空的,纪清歌心跳微微加速,这纪宏朗显然就是她的祖父,而她祖母而今健在,并未过身,所以侧旁空虚,而在这之下的,就是……
空的。
纪清歌怔住。
怎么会是空的?
她前世虽然数次被贾秋月罚来跪祠堂,可都是有婆子牢牢看着她的,始终只能跪在外间不敢乱动,内里到底如何,今日这还是头一次见,原本她以为能见到自己母亲的灵位,可怎么……怎么会是……空的?
她是嫡长女,这一点就连始终厌弃她的纪正则都不曾否认过,她的母亲,是纪正则的原配正妻,家主正妻乃是宗妇,而今既已过世,理当入纪家祠堂受后人供养,为何竟会没有?
纪清歌心中一时间涌上无数念头,她咬了一口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又看了一遍。
顺序都对……确实没有!
难道……难道自己母亲并未身故?而是因着其他什么缘由弃家而去了不成?
可是要怎样的因由,才能让一个做母亲的抛弃自己刚出生的女儿不管不顾?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从没有那么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微笑着对她说,清歌,我是娘亲……
纪清歌猛地深吸口气,忍回了眼中的酸涩。
灵位找不到,那……只能查族谱了。
纪清歌小心的将蜡烛搁到案几上,翻开了那安放在红缎之上的纪家族谱。
族谱不同于灵位是死后才设,凡同族之人,不论嫡庶,降生之后年满六岁必定记上族谱,若是女,则留出一行空白,以便日后写上一句嫁与何家,若是男,则会留出一整页,以待他日后娶妻生子枝繁叶茂,有那子嗣众多的,一页不够还要再添插页。
纪家是个大宗族,底蕴深厚,嫡庶各支都分开记录,虽然近几代嫡系人丁不旺,可那嫡系族谱也仍是厚厚一本,纪清歌小心的将那已然微微泛黄的族谱翻到有文字记录的最后一页,猛然就顿住了。
那上面,写着纪家第十五代长子纪正则,在他姓名旁边,原本应该写着正妻姓名的地方,却只有一团乌黑的墨渍!
那一团浓墨似乎是个正不断嘲讽狂笑的鬼怪一般,刺目的盘踞在族谱上,盘踞在她母亲姓名应该在的地方,就如同……她的娘亲被那团乌黑给活生生吞噬了一般……
浓墨之下,一行小字写着她的名字,而再看向旁边,就是正则继妻贾氏秋月,而后,就是纪文栢纪文雪纪文桐三人。
这份族谱,人人都在,却唯独没有她的母亲。
她生母的姓名,曾经写在这份族谱之上。
而后……
又被人毫不留情的抹去了。
第11章 忌惮
偷偷溜回竹茵院的纪清歌如同去时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翻窗进了屋子,探头一看,珠儿依旧睡得沉沉的,连姿势都没怎么换过。
然而等她躺回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睡。
……她的母亲明明是纪家宗妇,纪正则的原配嫡妻,究竟是要怎样的事端,才会让纪家不惜一切代价抹去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不仅仅是没有灵位,甚至还涂了族谱!
甚至就连是纪家上下大大小小百十号人,都如同得过封口令一般,从不出口关于已故夫人的只字片语。
她年幼的时候还不懂事,一度还以为贾秋月就是自己母亲,待到后来逐渐发现了贾秋月对自己的百般不喜,她还曾委屈过,不懂自己是哪里不好,为何娘亲会喜爱雪姐儿和柏哥儿,却独独不喜她?
纪清歌无声的苦笑一声。
直到有一次雪姐儿故意弄坏了她的东西,两人争吵起来,贾秋月见到后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了她一记耳光,指着鼻子骂她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下贱东西,她才终于知道……原来贾秋月不是她的娘亲。
那她的娘亲去哪了?
彼时年纪尚幼的她也曾百般向人询问过,凡是她能想到的人,她都问过,她的祖母纪老太太,她的父亲纪正则,她的养娘顾嬷嬷,以及曾经伺候过她的丫鬟仆人,但是所有的询问最终换来的都只有来自纪老太太和纪正则的呵斥责骂。
可笑前世的她,身为女儿,却连自己生母的姓名都无从得知。
直到她被人设计坏了清白最终不得不远嫁临清的时候,才从纪老太太无意中的一句‘那卫氏留的冤孽,总算是有了个了局’里,才终于知道了,原来自己的娘亲,姓卫。
而那一句‘卫氏’,到底是卫?还是魏?
就连这个,纪清歌都难以确定。
眼中陡然之间涌上了泪意,这世上可还有如她一般不孝的女儿?为人子女竟然连亲生母亲姓字名谁都不晓得!
前世的她到底是把自己活成了个什么模样?!
纪清歌苦笑。
可是今生呢?
今生的她决定要自强自立,要与前世再不相同,又自诩学过些许本事在身,可又如何?
到底还是什么都查不出。
纵然能夜探祠堂又怎样?纪家的祠堂中根本没有她母亲的只字片语,费心一场探得的结果不过是那一团浓黑的墨渍而已……
热意陡然之间冲出了眼眶,纪清歌胡乱的擦了几把,到底她经过一世生死,如今心性坚韧许多,很快忍住了心头的苦涩,缓缓的按照吐纳之法平稳了一下心绪,重新思考了起来。
淮安纪家怎么说也是中原数的着的一大商贾,能让纪家忌惮至此,不惜涂抹族谱,究竟会是何种情况?
她母亲的身份来历难道有异?
可若是有异,为何当初纪家会娶她母亲作为宗妇?难道……
纪清歌蓦然之间想到一个可能,心头骤然一冷——
前朝大周因其末帝周戾王裴华钰荒淫无道残暴不仁,被朝中过半重臣联手推翻,从此改天换地,前周换成了大夏,稳坐龙位的也从裴氏换成了段氏……这件事发生也不过十数年,难道她母亲……
纪清歌几乎被自己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来。
……不,不对……
她仔细回忆着前世偶然听到的那一句话语。
‘那卫氏留的冤孽……’
虽然她不能断定到底是卫还是魏,但却肯定不是裴。
更何况,如果她的母亲是与前朝皇室有什么牵连的话,又岂会嫁与一介商贾?
淮安纪家,江淮首富,说起来是很好听,家中也确实是金山银海,但……终究只是商贾。
不论前朝还是如今,官与民之间的阶级壁垒十分鲜明,甚至前朝时期更加严苛一些,如纪家这般的商贾之流,连科考都是不能参与的。
纪家拿什么去娶和皇室有牵连的女人?
……必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纪清歌缓缓透出口气,可又会是怎样的情况,才会让纪家不惜以宗妇之位迎娶,过后却又唯恐有所牵连?
这一夜纪清歌心思烦乱,直到天色微明,方才短短的合了会眼,起身之后精神就难免有几分不济。
早膳过后,贾秋月那边却打发人来送了东西。
要说贾秋月其实也并不是个没城府的,昨日是因为动了她的幼子,那是她的心尖子,不啻于是揭了她的逆鳞一般,等事情过后,她倒也冷静了下来,经过昨日那一场,心中也看明白了纪清歌不是绵软好揉搓的,贾秋月果断的放弃了原本还想着在内宅中慢慢作贱她的打算。
既然不好拿捏,那就随她去,凭她再是抓尖要强又能有几日?女孩儿家最重要的大事莫过于就是婚配,这件事她作为嫡母是名正言顺捏在手中的,其他些许衣裳吃食什么的不过是不入流的小事罢了。
……便是容她张狂一时也没什么,毕竟如今还不到发落她的时候。
想通了关节的贾秋月一早起来打发人去宁家送了帖子,随后就打点了两套衣服一盘子首饰,叫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捧着送来了竹茵院。
“夫人说,昨儿个大姑娘初归,要做新衣裳是来不及的,这是雪姐儿新做下没上过身的两套,大姑娘先对付几日,回头再给姑娘量身选料子请针线上人做新的。”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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