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抱着纪文桐的养娘家丁和随从此刻在混乱人群之中竟是不知去向,而纪文桐叫那壮汉抱在怀里,既不哭,也不叫,一颗小脑瓜就蔫哒哒的搁在壮汉肩头,双眼紧闭,随着他的跑动步伐一晃一晃的,纪清歌心头一突——这是打晕了?还是迷晕了?
果然……自己适才下手还是太轻了!
纪清歌虽然有着沐青霖传授的武艺在身,但说实话她真正对敌经验却是极少,灵犀观中祥和平静,最多不过是同门之间彼此切磋,她前世虽然有过在酒楼中的帮厨经历,却也没对上过敌人,今日遇到驴老七他们几个,其实算是她第一次同陌生人动手了,她原本以为揭穿了他们的把戏,又给了一顿教训,那几个地痞能心存畏惧,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竟还能心怀不忿再度出手!
而目标,竟是小小年纪的纪文桐!
纪文桐再是刁蛮无礼,他也只是一个小小孩童,纪清歌做不到眼看着他落入歹人之手而无动于衷,心中怒意升腾的同时也来不及再回天风楼叫人,只盯准了驴老七的背影,在人群裹夹之中追了过去。
此刻沣水河两岸的长街上,天风楼所在的这一侧已经混乱不堪,河对岸的人眼睁睁看着这边火焰蒸腾人群呼号,也渐渐乱了起来,胆小的想要归家,胆大的纵然想要救援,却被河水阻隔,想过河,要么寻船摆渡,要么就得走沣水河上游半里处的青石桥过河,今日节市,几乎家家户户都出来游玩,一条长河分隔了左右,混乱的余波逐渐从一侧开始向着对岸传播。
“佑安哥哥!”纪文雪此刻身边也有不少人在推挤,吓得她死死抓住宁佑安的手臂。
“文雪妹妹莫怕,有我。”到了这个时候宁佑安也顾不得其他,何况两人已经定亲,当下只将纪文雪拉进怀中牢牢护着,同自己两个随从一起,奋力在混乱人群中一起向着背离火光的方向挤去。
纪清歌此时心头又是恼怒又是焦急,但这样的局势也超出了她的预料,汹涌的人潮不是凡人凭一己之力可以相抗的,就算是她,也只能在被人群拥挤推搡的过程中艰难的移动着自己的位置。
耳畔不时有人被推挤倒地的惊慌呼救之声,往往没过几息就再不听闻,不是没有人想要对倒地之人伸出援手,只是所有人都有心无力,保证自己不被挤倒已经用尽了普通人的力气。
一片混乱呼号声中,驴老七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奋力从人群之中拐入了一条小巷,一同涌入的还有不少惊慌失措的民众,这样的情形下,谁都没有留意他怀中那穿着富贵的小童,驴老七抱着纪文桐迈开步伐,三拐两绕就没入了小巷深处。
等纪清歌好容易从人流中挤出,也来到这条巷子的时候,入目的只有幸运避到此处的无关民众。
“可看见有个抱着孩子的壮汉?”纪清歌情急之下连问了数人,终于有人对驴老七的壮硕身形还有印象,见这小娘子问得急,只当是走散了的家人,将手一指,再回神眼前就已没了人影。
偌大的淮安城,虽然是江淮有名的富庶城镇,但其中普通平民宅邸依然不宽敞,除了城东纪家那偌大一片宅邸,以及相邻的有钱人家宅院之外,普通百姓聚居之地与其他城市并无甚不同,巷道狭窄简陋,挤挤挨挨。
纪清歌对于淮安城两世都不熟悉,不提今生才离了灵犀观不久,就算前世,她也是没逛过淮安城的,纤陌纵横的巷道交错相连,对她而言不啻于迷宫一般。暗夜之中,她将心法默默运到极致,死死追逐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此时她已经远离了沿河长街,如今七拐八拐的早已经不辨方向,唯有前方被她盯准的沉重脚步声可以作为指引,她的速度不慢,却是吃亏在道路不熟,随着离长街愈远,今晚聚集在街市上的人群也还尚未来及四散归家,此刻这些小巷中人迹罕见,急促奔跑的脚步声阵阵回荡,竟叫她好几次拐错了方向,所幸她一旦发现方向有误立即折返,这才没有跟丢。
此刻,前方已经能看到驴老七那壮硕身形的模糊背影,深色的衣着在暗夜之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终于找到了清晰的目标,纪清歌心神一振,按照心法调节着自己的呼吸和脚步,虽然人在疾奔,但落足却无声,纤细身形如同一抹微风一般,无声无息的逼近了前方的黑影。
奔逃中的驴老七并不知道身后有人在紧追不舍,他担心的,是节市上的混乱会引来巡捕,他们这伙混混,平日里在衙门也不是生面孔,若是一个不巧碰上了,只消一眼就能知道他怀里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更何况,就凭这孩子身上穿着也知道必定非富即贵,拖得久了,脱身必定艰难,唯今之路就是趁夜出城,在这孩童家人没反应过来是叫人拐了之前离开淮安城,之后去到乡间,多得是生不出儿子的人家,这样几岁大的男孩好脱手的很,得了银钱直接去往他地逍遥,转过年再回来,谁会记得他?
心中打定了注意,驴老七仗着自己对淮安城中道路的熟悉一路狂奔,眼看再拐过两个巷道就要到了城门,心情不由一松,却就在此时,面前刚刚拐入的漆黑巷口内蓦然闪出一道雪亮的刀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双更的一天,哎呀,作者菌的肝呀,要爆掉了
第27章 生或死
这一道刀光如同划破黑夜的雪亮电光,驴老七惊骇之中完全是下意识的脚步一乱,整个人就拌了蒜,刀光险而又险的擦过了肩头,而他自己则摔成了个滚地葫芦。
他怀中的纪文桐在落地的瞬间就已是脱了手,巨大冲力之下,纪文桐小小的身躯也跟着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驴老七只顾自己,哪里会顾他,小脑瓜结结实实撞了一下,额头上顿时一片淤青,饶是纪文桐不省人事,也依然睡梦之中一声痛哼。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就连原本已经贴近驴老七身后的纪清歌都大吃了一惊。
那一道刀光破空而现,险险擦过驴老七惊惶倒地的身影之后竟不收力回招,直奔着她胸腹而来。
来不及思考,刀锋已是近在眼前。
刀尖尚未及体,其上的凛然杀机已经将纪清歌颈后的汗毛都激得立了起来。
这是重生以来,纪清歌头一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精神高度的紧张中,那瞬息而至的刀锋在她眼中变得缓慢——
记忆深处,沐青霖没好气的用手中的树枝子在她脑门上一戳一戳的:【小歌儿,变云步,云步!我……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要教你这么笨的丫头?】
云步……
就在锐利刀锋划破衣襟的瞬间,纪清歌脚下突然迈出了一个角度奇异的步伐,脚尖落地的同时,身体重心骤然前倾,在旁人眼中如同她主动撞向了那袭来的雪亮尖刀也似,却就在刀锋及体的刹那,脚跟疾速一转,整个人如同一抹划过了柳梢的微风,一个回旋紧贴着刀锋一掠而过。
锋利的刀锋在她肋部留下一条长长的裂隙……
但,只划破了她那件竹青色的褙子而已。
成功了。
这是纪清歌第一次成功在疾驰前冲中用出云步来躲避正面的危机,即便此刻在她对面的并不是她的小师叔,她也依旧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意……执刀之人此时在她右侧,那么第二步应该是禹步……
持刀之人似乎也没料到自己这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落了空,他在出刀的时候虽然瞥到了驴老七壮硕身影之后还有一人紧跟其后,但直到此刻才看清竟然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刀未能伤敌,他的反应同样很敏捷,手腕一翻,刀锋如同一条毒蛇,向着纪清歌紧追而去。
这无声而又迅捷的一刀却再次落了空。
纪清歌纤细苗条的身形在他刀锋面前犹如一道没有实体的幻影,任他雪亮的尖刀如何杀机凛凛,却竟总也落不到实处,接连几次凌厉的杀招都招招落了空。
持刀之人毫不掩饰的凛冽杀机,此刻成了纪清歌练习身法的最佳对象。
……难怪自己之前总也用不好云步……
纪清歌心头似有所悟。
……因为那时的她知道,即便她失误了,小师叔也会收手。
她知道小师叔不会伤她,所以她就始终学不会!
而此时此刻,眼前之人不是她的小师叔,这人虽然面目陌生,从未见过,但他手中的刀是真的,他的杀意也是真的,自己如果依旧不能避开,那么,就是真的会死!
必须避开!用她曾经学过的全部技巧——面前的是敌人,不是小师叔,他不会收手。
纪清歌在这关乎生死的时刻,心头却异常平静,她此刻脑中只有沐青霖曾经教过她的一招一式,每一次眼前有刀光闪现的同时,脑中必定浮现出可以与之对应的身法步伐,就在这样不知外物的玄妙状态下,纪清歌一次又一次的在刀锋间游走,且始终毫发无损。
然而这样玄妙的境界很快就被打破了,不过是几息之间,暗巷四周已经出现了陌生的气机极速逼近。
就在纪清歌捕捉到陌生气息的几乎同一时间,这条巷道的两端已经闪现出数条人影,身法迅捷的直扑了过来。
原本以为的可以一击制敌的想法毁于一旦,持刀之人也是又气又恨,他哪能想到跟在壮汉后面的这姑娘年纪不大,却竟这样难缠?如今巷道两端都已经被人围了,再想脱身已是难如登天,也没空去后悔什么,眼中视线一扫,看向了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纪文桐。
这小崽子总不见得再是个会功夫的了吧?
段铭承追入巷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那之前揍了地痞的姑娘手无寸铁,被刀光迫得步步退避惊险万分,而倒在一旁的是一个小小的男童,伏在墙角一动不动,离他不远就是那曾挨了一顿痛揍的地痞之一,满脸惊惧,肩头一片血红,正哆哆嗦嗦的往远处爬。
来不及去想这几人怎会碰到一起,段铭承翻腕之间手中唐刀已是出了鞘,却就在他刚刚刀锋离鞘的同一瞬间,前面那身穿短褐手持短刀的‘鱼’,竟如同一条真的鱼一般,腰身一拧,直扑向了倒在墙根处的纪文桐。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不说此刻段铭承距离尚远,就连离得近的纪清歌都惊愕了一瞬,眼看那人身形压低,整个人如同一头扑向猎物的豹子,伸手去扣纪文桐的脖颈,纪清歌一声怒叱,云步心法运转到极致。
竹青色的纤细身影再次化为了一缕疾风,就在持刀之人左手堪堪触到纪文桐脖颈的同时,纪清歌的手也到了。
细白的指尖准准的点上了此人手背上的中渚穴,毫不拖泥带水的拂过穴位的同时,葱管一般的五指紧紧扣住了他拇指那侧掌缘处的阳溪穴就是用力一拧——
与一声清脆的喀吧声同时响起的,就是那人的一声闷哼。
他的拇指的指骨从掌根部位被纪清歌给生生的拧断了!
十指连心,猝不及防的痛楚之下,身形前冲的力道已尽,本来意欲扣住纪文桐的左手也已不能动作,眼角余光之处那如跗骨之蛆般始终咬紧他不放的飞羽卫们正疾速围拢过来,‘鱼’心中明白,今日他成功脱身的机会已经渺茫,而这一切……都是拜了这身手敏捷的小娘们所赐!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本有机会杀了那壮汉之后抓住这孩童作为依仗,而如今……
心头怒急攻心的同时他也清楚,此时已经被围困,若想脱身,唯一可能的机会,就是他必须要抓住一个活口,不论是小的,还是大的!
纪清歌此时右手刚刚摸到了纪文桐细细的手臂,发力往自己怀中拽的同一时刻,眼前已是刀光再现!
糟了!
她此刻为了救倒在墙根的纪文桐,自己也已经身在墙边,刀光从左侧袭来,她的右边却已经是坚硬的巷壁……
松手,不要管纪文桐,凭她的身法应该还有机会后撤避过这一刀。
但……
纪清歌死死咬着牙,用力将纪文桐小小的身躯拉入了自己怀中。
这短短一息过后,雪亮的刀光已经近在眼前。
快……
再快一点……
纪清歌左手抱住纪文桐,右手猛地在身旁墙壁上一撑,整个人借着这一推之力完全止住了前冲的力道,也顾不得掌心在粗糙坚硬的墙壁上蹭得火辣辣的,身形借着这推力向后方疾退。
然而,能够给她躲闪的空间还是太狭小了……
下一瞬,脖颈上就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锐利的刀刃已有浅浅半分入颈,纪清歌此时整个右肩已是抵住了墙,右侧再无空隙,冰冷的刀锋入肉,再要移动,等着她的就是血溅五步,她只能硬生生停住了一切动作。
“再靠近,我就宰了她!”
持刀之人口中说着,手上又加了一分力,纪清歌不得不随着他的力道仰头,直到她整个脊背和后脑都抵住了冰冷的墙壁,再无一丝活动的缝隙。
段铭承神色肃杀的停下脚步。
他身法再快,也是后续追击而来,从‘鱼’察觉他们赶到,到他和那姑娘短短的一瞬交手起落,也不过就是一息之间,段铭承的动作已是快逾闪电,但此时距离持刀之人依然有着数步之遥。
短短数步,还不到一丈。
他却只能停步。
可惜了……
段铭承停了步,飞羽卫也就不再逼近,但仍然迅捷有序的将这一条小巷两端牢牢围困,同时还有数人身形一展就上了墙头,手中□□居高临下的直指目标,蓄势待发。
天罗地网已经形成,段铭承手中的唐刀还了鞘,一言不发的望着网内的‘鱼’,和他刀下的那个姑娘。
纪清歌此刻的形容着实有几分狼狈,适才的数次交手她始终处于下风,毕竟她就算再怎么身法轻灵,也终究是手无寸铁,面对雪亮刀锋的步步紧逼她除了退避之外几乎毫无办法,要不是后来看见此人换了目标,盯上了纪文桐,她也没机会出手拧断了他拇指。
但这一铤而走险的举动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她自己利刃加身动弹不得。
短刀的锋刃没入她颈部的皮肉,涌出的血迹已经将她那件竹青色褙子的领口沾染出了一片深红,不是不疼,但再疼也不敢乱动。
如今刀刃离她的喉管只有一线,而她的生和死之间也只有一线。
……虽说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她依然还是不想再死一次的……
纪清歌老老实实的倚着墙壁,半垂眼帘,怀中抱紧了依然昏睡不醒的纪文桐。
“让你的人退开!”脱去了外袍只穿着一身短褐的‘鱼’,声音喑哑,他左手的拇指被纪清歌一击拧断,此刻疼得也是额头冒汗,但右手依然稳稳握着刀柄,“否则就算你们动作再快,也救不下这小娘们!”
他的凶狠言辞,却只换来段铭承一声平淡的应答:“救不救得下人确实不一定……但走不脱你是一定的。”
这一句话让小巷之中的气氛瞬间凝固,纪清歌一动不动,乖顺的垂着头,片刻之后‘鱼’喑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大名鼎鼎的飞羽卫也不过如此,视人命为草芥的朝廷走狗!”
这一句嘲讽没换来段铭承的丝毫表情,却换来了纪清歌不着痕迹的抬眼一瞥。
飞羽卫。
对于前世曾在酒楼那种地方出入过的纪清歌来说,这三个字也算是如雷贯耳了。
短短一瞥,不过刹那,纪清歌已经看清了小巷两端如今已是风雨不透,对面墙上弩|箭|锋锐无匹的尖端映射着月光,刺得人心中一凛。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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