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更没有粮!
等到鬼方占据之后,竟想依着卫家之前的守城方式去守——这不是开玩笑么?!
鬼方在战场上的优势从来都是那纵横驰骋无坚不摧的迅猛骑兵,可那愚蠢而又冲昏了头脑的拓拔乌邪,却硬生生将他们围困在了四方城墙之内!
这和一柄宝刀被封入了鞘中有何区别?
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会被反扑一点都不奇怪!
裴元鸿承认,他在得知拓拔乌邪被困津阳的时候,心中是隐隐想笑的。
那是些许的幸灾乐祸,和些许的暗自得意。
——他明明是有给出过守城不可行的建议的,不肯听,怪谁呢。
他父汗逼他设法解围,他口中答应,其实并没有很出力,最终给出的方案,也不过就是很老套的去强攻双岚,围魏救赵。
但这一建议提出后不久,就从双岚那边传来了消息——城中守军居然只有千人!
这一军情让鬼方王拓拔乌郅异常兴奋的同时,却让裴元鸿陡然警觉。
卫家从来不是会这样莽撞的人,他们就算是急于要收复失地,也不应该将那座最重要的双岚城这样弃之不管!
那座城池就是大夏最后一道关卡,双岚被破,鬼方就可长驱直入,到时候就算叫卫家收回了津阳和凉州又有什么用?站在城头上看鬼方挺进中原吗?
裴元鸿在一瞬间就敏锐嗅到了危险的气味。
但……他却劝不住他的父汗。
那是只有一千守军的中原大门,想要踏平它,在鬼方王拓拔乌郅眼中就跟探囊取物没区别。
于是原本只是试图围魏救赵给津阳和凉州解围的佯攻,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攻城战。
甚至为了能够确保胜利,更是为了确保速胜,拓拔乌郅调集了鬼方几乎全数的兵马。
裴元鸿只能眼睁睁看着鬼方大军直抵双岚,攻城了两日,第三日成功突上城头,却又被守军顽强的逼退……
然后……事情就那样突然的发生了。
就在鬼方退回的人马之中,乔装混入了中原人,非常巧妙的易容和乔装,甚至还会几句鬼方言语,从城头撤回,带了伤在那哼哼。
谁都不知道,这些伤兵竟然会是潜入了他们阵营的恶狼。
人数少到不值一提,却完美的潜入了鬼方的大营,然后蛰伏了起来。
夜半时分,当终于有人察觉不对的时候,鬼方千夫长以上的将领几乎快要被杀完了。
他们动手的时候没有发出丁点异动!真真正正的形如鬼魅,来去如风!
他的父汗拓拔乌郅也就差一点就成了中原鬼魅的刀下亡魂,虽然最终因为拓拔乌郅睡眠警醒,睁眼的同时就翻滚躲避,又同时高声呼喝,这才保住了性命,但却也被一刀砍伤了半边肩膊,整条右臂几乎都被废了。
而那些鬼魅一样的中原人,在察觉事情败露之后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本就稀少的人数在混乱的军营之中消失得彻彻底底,别说是想抓活口了,就连衣角都没能拽下来一片。
悄然之间,中原人会邪术招鬼,能役使鬼神为他们而战的说辞不胫而走。
不过是短短的一夜过后,他们鬼方兵强马壮的铁骑就几乎人人都被瓦解了战斗力。
军心涣散,不堪再战,主将又重伤,鬼方那一仗败得史无前例!
直到最后,都还有鬼方人认为他们不是败给中原兵马,他们是败给了邪术,败给了鬼神。
鬼方王拓拔乌郅被迫撤军,而在他狼狈回转王城后不久,被困在津阳的拓拔乌邪也终于逃了回来。
拓拔乌邪……本来不应该有机会逃回才是。
如果卫家人真的有全力在围攻津阳的话。
觉得事情不对头的裴元鸿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拓拔乌邪,想要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卫家人领着西北军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但裴元鸿低估了拓拔乌邪被围困一个月的暴怒程度。
被向来视为羔羊豚犬的中原人险些困死在城里,这是拓拔乌邪一生之耻,他狼狈逃回鬼方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找他的王兄诉苦或者回报战况,而是想找中原人发泄怒火。
鬼方王城之中的中原人,就只有他的娘亲,那个前周和亲过来的女人。
当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拓拔乌邪踏出那一方小院的时候,手上还沾着血。
他险些将那个柔弱的中原女人溺死在院中那一汪小小的池塘中,没有真的弄死,不过是因为拓拔乌邪心中知道,这个女人真正在意的是什么。
所以他在她耳边带着狞笑,原原本本的诉说了她的儿子,那个有着半数中原血统的杂种,以往是怎么给鬼方出谋划策的。
前周公主裴华泠没有死在那冰冷的池水之中,却死在了这些锥心之言下面。
——自己的儿子,不是鬼方强盗,手上没有中原人的血——这原本是这个女人毕生苦难中最后的慰藉。
当这脆弱的幻想不复存在之后,裴华泠的身体一夜之间就彻底垮了。
从得知真相,到她撒手人寰,只有短短三日。
弥留之际,这个女人纵然恨意满胸,也依然因为天性温柔,说不出咒骂之词。
她唯一痛恨的,就是自己当年为什么没有绝早死去,那样,她就不会生下一个孩子,她的孩子也就不会成为了双手沾满中原人鲜血的罪人。
悄然之间,青瓷罐子那光滑的外壁上就溅落了一滴水渍。
裴元鸿猛然惊醒,带着一丝慌乱,用袖子反复擦拭着罐子,青瓷罐子被他抱在怀中却依旧冰冷,静默无声。
现今大夏的国君,准许了他将前周公主裴华泠葬入裴氏陵寝,可……这又能挽回什么?
裴元鸿从来都不信鬼神。
就算他信,他也难以想象,他娘亲在面对那个曾经狠心将她送往鬼方和亲的裴氏家族的时候,心里就会真的感到快乐。
身死魂消,即便他已经亲手让拓拔乌邪付出了代价,给她偿了命,她也终究还是不会再活过来。
丧母之后的裴元鸿暗中做出了许多惊人之举,不仅仅一手设计弄死了鬼方王的弟弟拓拔乌邪,甚至彻底生出了反心,和卫家人投诚,有了他做内应,有了死而复生的卫邑萧的奇袭,这也才最终成就了这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捷。
作为敌国王子,但同时也有战功,且还有半数中原血脉,裴元鸿顺利的成为了特殊的战俘,最终又因为在朝堂之上,当众讲述了自己是为母报仇才不惜覆灭鬼方,更是得了大部分朝臣‘侍母至孝’的褒奖,这才留住了性命。
不仅如此,大夏天子还封了他一个鸿胪寺礼赞的小小职位,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职位,却让他在帝京也可得以生存。
不论是百姓眼中,还是朝臣眼中,都已经极为宽宏,也算完美体现了□□上国的心胸和气度。
只是……这些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意义!
鬼方侵略中原,大夏覆灭鬼方,因果相报罢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母亲,是前周公主,他的父亲,是鬼方王室。
前周裴氏皇族是他的母族,却一手逼迫他的母亲远嫁和亲。
裴华泠一生的苦难皆是因此开始!
鬼方的欺凌践踏又造成了她后半生的生不如死!
大夏推翻了前周,毁了他的母族,又征讨了鬼方,灭了他的父系。
他知道前周覆灭是咎由自取,他更知道鬼方亡国是善恶有报,但……那又怎样?
他要如何说服自己要因为大夏天子的些许施恩就感恩戴德呢?
裴元鸿望着青山脚下那一座恢弘的陵寝,眼神幽暗。
原本的皇陵,此时也没了守墓之人,所有曾经的辉煌,也不过只剩这些砖头瓦砾罢了。
他将手中瓷罐小心的搁置在青翠草地上,自己也盘膝坐了下来。
直到日落西山,晚霞笼罩了这座寂静无声的陵寝,他才静静的起了身。
一个打扮极其普通的灰衣人慢慢从陵寝的另一侧现了身,走到近前,默不作声的伏地叩拜了下去——
“微臣,参见殿下。”
“你来晚了。”裴元鸿并没有叫起,只是淡淡的垂眼看着自己脚前五体投地的人。
“靖王近期在京中查得很严,行事多有不便。”
裴元鸿嗤的一声冷笑:“不便你又约我来此作甚?”
“殿下……”
“我不是殿下!”裴元鸿冷冷的说道:“我是从母姓才姓裴,我本姓是拓跋。”
他这一句说得冰冷又带着几分讥诮,那伏在地上的灰衣人竟然一点不悦都没有:“您兼具大周与鬼方两国王脉,自然是殿下。”
裴元鸿一瞬不瞬的望住他半晌,突然笑了起来:“不找上我这么个傀儡,你们莫非就要树倒猢狲散了不成?那个靖王,已经有将你们逼到这个份上了?”
他的讥讽,灰衣人并没有反驳,只是稳声道:“靖王,确实人中龙凤,不易相与。”
“那你们找我又有什么用?”裴元鸿眼角眉梢尽是嘲讽:“指望我去下毒?还是去行刺?”
那灰衣人却不以为忤,依旧恭敬的跪伏在那里说道:“靖王,几乎从不露出破绽,但……却有传言说,他看上了一个姑娘。”
裴元鸿愣了一瞬,大笑起来,笑得脚步都有了踉跄:“你们——简直令我恶心!”
第123章
帝京之中,因为那一场西北大捷而带来的喜庆热闹,随着日子的渐渐过去,终于回复了平常,而只有少数有心之人,才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感受到了下面汹涌湍急的暗流。
自从靖王白海一行,千里迢迢抓捕了一串的人犯归来之后,已经有两名官员先后被莫名其妙撸了职,其中一家甚至还被大理寺带人去封了门,全家老小一个没留全进了昭狱,而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也各自有所动作,只是没人能详细打探到内情。
于此同时,白海的水师那边也终于传回了消息——对于没有了主帅的水师,面临围剿和招降之时,果然军心动荡,经历了内部的数次混战之后,愿降的,成了大多数,少数偷了几条战船,逃往了海上,就此不知所踪,估计日后也是成了海盗水匪之流。
而原本被当今天子勒令修养的靖王殿下,依旧整日里忙的很,虽说他确实遵了旨意,没有再出京,但就只看飞羽卫全部八组都异动频频,也知道这位殿下没有真的闭门养病。
对于这一点,就连皇帝陛下都很有微词,外人不知道靖王殿下旧伤落了沉疴,但帝后两人却是知道的。
尤其是,太医院里的一众太医们给出的脉案,几乎都是众口一词的说肺腑受创之后愈合不佳,而今再想补养难于登天。
……按太医们的诊断,靖王殿下此处旧伤已成顽疾,每年秋冬会加重,春夏转轻,长此以往,循环往复。
为了自家弟弟,建帝段铭启甚至下诏召回三年前已经告老还乡的太医院老医正,只是老医正年纪大了,又已经还乡,就算还健在,也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靖王殿下的脉案在太医院也是机密,除了帝后二人之外知道的人不多,太医更不敢随意宣扬,所以如今帝京之中几乎无人知晓。
包括纪清歌在内。
此刻纪清歌刚踏进秦丹珠的院子,迎面就看见秦丹珠正提着裙子风风火火正向外走,一抬眼,两人碰个对脸,秦丹珠一拍手,笑道:“来的正好,省了我这一趟腿脚。”
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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