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宴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蜜饯,这黏腻腻的还没有烘干,他有些嫌弃,袖着手站在一旁。楚妗着急控制火候,想也不想就握住了顾沉宴的手,将手里的蜜饯放到了他掌心。
顾沉宴看着手里还冒着热气的蜜饯,本想下意识的扔开,又看到楚妗满怀期待的眼神,紧了紧手指,将蜜饯置入口中。
入口酸甜,还带着甘草的津甜。
他满意的颔首,道:“味道刚刚好。”单纯的糖与蜂蜜味道有些单薄,加了甘草,就添了一分不一样的味道。
楚妗得了话,就知道自己的分量是合适的,她将蜜饯盛入另一个大碗中,打算放到外面去风干。
只是……
她看了一眼还冒着热气的锅,若是她走了,糖汁一冷,便要凝结成块了,这锅中的糖汁就要浪费了。
她捧着碗犹豫不定,“殿下,您可否帮我喊一个丫鬟?我这有些腾不开手。”
顾沉宴闻言,沉吟了一下,问道:“需要做什么?”说着,竟是将自己的衣袖一层层挽好,看样子是要亲自帮忙了。
楚妗惊慌不已,她哪里敢差遣太子啊?
她摇着头道:“不必,您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做这些粗活呢?”
“为何你能做,孤就做不得了?”顾沉宴扬眉,道。
楚妗愣住,这怎么能一样,太子是一国储君,身份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而她,这些活她从小做到大,她习惯了的。
她喃喃道:“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不同的,孤身份尊贵,你也身份尊贵,定国公府的嫡小姐,大理寺卿的亲妹妹,你与孤一样高贵。”顾沉宴忽然认真道,语气里带着肯定,嗓音很是温和,“是以,你不必轻贱自己,不必讨好别人,做你自己便是,活得开心便是。旁人艳羡你,也该是旁人讨好你才是。”
楚妗愣住,眼里隐隐有酸意,她忽然有些想要落泪,她自打回了京城,国公府的人虽然嘴上一直同她说,她身份尊贵,是府里的嫡小姐,可是他们待她,总是带着嫌弃,嫌弃她学识,嫌弃她礼仪。她努力学着怎样成为一个大家闺秀,渐渐收起自己的脾气,谨小慎微,连楚蔷她们的挑衅都不敢反抗,只能尽量避着她们。
她做了十四年的农家女,忽然面对那些话本子里才能听一回的国公府,自是畏手畏脚,惶然不知所措。
可如今,有人同她说,她不必这般,她应该享受着别人的艳羡与讨好,她只管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她与太子殿下,与楚静姝,与这些天之骄子,并未有何不同。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一阵热流包裹,很是熨帖。她这些日子太累了,如今顾沉宴的话,无疑是让她觉得这世间,还有一个人真心想让她活得有尊严,活得有意义。
顾沉宴只觉得楚妗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像是要哭出来,他不自觉有些心慌,自己方才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他上次便发现,楚妗活得很是谨慎,南地的淳朴民风使得楚妗纯稚善良,回了京城以后,太过在意亲人,便变得失去了自我,她隐忍克制,害怕失去,便变得小心翼翼。
以他的性子,很是难以理解,他向来行事恣意,做事随心,若是有人让他不爽快,他必然要让那人更加不爽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回去便是,隐忍不发,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他念在两人相识一场的份上,提点至此,只希望楚妗以后能够活得自在一些,不必看人脸色行事。
楚妗压下心底的暖意,笑道,“那您将这些蜜饯在外面拿簸箕晒开便好,很简单的。”楚妗将手里的大碗递给顾沉宴,蜜饯晒得干一些,保存的时间也越久一些。
楚妗看顾沉宴抱着碗,一动不动,想了想,猜测顾沉宴可能不知道簸箕是什么。她心下失笑,到底还是没吃过苦,做过活,农家用来晾晒的工具也不知道。
她心下了然,装作若无其事地从角落里端出一个簸箕,脆声道:“殿下,您将蜜饯摆放在这上面就好了,要我帮您拿出去吗?”
顾沉宴总感觉楚妗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似乎对于他了若指掌,他不自在的咳了咳,伸手夺过簸箕,道:“孤当然知道怎么晒,用不着你教!”说着,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脚步匆匆地离开了小厨房。
楚妗没忍住,捂着唇咯咯笑起来。
清甜的笑声随着风传入门外的顾沉宴耳中,他手里正抓住蜜饯,小心翼翼的一一排开,他本该生气,可是眼底情不自禁漫上笑意。
——
入夜,楚妗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坐在小杌子上,等着丫鬟替她擦药。
沈嬷嬷是华阳公主身边伺候的,是宫里的嬷嬷,当初华阳公主建府的时候便跟着华阳公主一起出了宫,随身伺候了许多年,一直是华阳公主最是信任的人,如今被她拨给楚妗,足以看出华阳公主对楚妗的喜爱。
如今沈嬷嬷端着一盒玉白色的药膏进来,楚妗连忙起身,有些受宠若惊,“嬷嬷,怎的今日是您亲自来替我上药了?”沈嬷嬷在公主府也算是德高望重,华阳公主平日也是对她敬重,一般都不会让她做活儿,如今来亲自伺候楚妗上药,让楚妗很是惊讶。
沈嬷嬷脸上露出一个慈蔼的笑,“老奴是奉主子的命令来的,楚姑娘不必惊讶。”
楚妗感激地笑道:“倒是麻烦公主记挂了,只是起些红疹罢了,如今还麻烦嬷嬷来替我上药,明日我可要好好感谢公主。”
沈嬷嬷笑了笑,没有说话,这主子可不是公主殿下,而是那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她想到今日她都要准备歇息了,太子殿下忽然出现,扔给她一盒雪肤膏,说是让她好好替楚妗抹上。
沈嬷嬷作为华阳公主的心腹,自是知晓太子殿下平素是个什么样的性子,骨子里最是清冷高傲,如今却深夜亲自来一个奴才的屋子,还细细叮嘱她定要好好看顾楚妗。
雪肤膏,那可是好东西啊,便是装药膏的盒子都是玉石打造的,千金难求,是宫里珍贵的祛疤药膏,便是再严重的疤痕,用了雪肤膏,都能恢复光滑细腻。便是华阳公主,都只得了两盒,平日里也用的很是小心,非大的伤口不用,如今太子殿下却是大方地给了整整一盒,用来消除这红疹留下的印子。
这红印子,可远达不到用上雪肤膏的地步。
沈嬷嬷细细打量了一番楚妗的模样,冰肌玉骨,容颜清滟姝色,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也怪不得了,这么张脸,留下印子多可惜啊!便是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看了,都是心疼的,更何况太子殿下了。
哎哟,公主殿下还相看什么呀,太子殿下这般举动,可是人家姑娘放在心尖尖上了哟!
楚妗只觉得沈嬷嬷的眼睛里满是深意,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楚妗刚打算用手摸,沈嬷嬷急忙制止道:“姑娘别动,这疹子千万别用手去碰,小心留疤!”
太子殿下可是说了,千万要仔细盯紧了楚妗,不能让她去挠脸,不然破了皮,留了疤就不好了。
楚妗只能放下手,沈嬷嬷打开玉盒子,从里面挑出一块玉白色的膏药,细致地替楚妗涂抹。
“咦,嬷嬷,这药膏怎的与我昨日用的不一样啊?”楚妗疑惑道。
这药膏味道清雅,很是好闻,而且抹在脸上,带着轻微的凉意,很是舒服,比昨日的药膏好了不知道多少。
沈嬷嬷答道:“这是宫里的雪肤膏,可是祛疤圣药呢,楚姑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叮嘱了,万不能告诉楚姑娘这雪肤膏是他给的。
沈嬷嬷很是疑惑,太子殿下深夜给佳人赠药,这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吗?楚姑娘说不定心底感动,芳心暗许呢?这不是一段极好的姻缘吗?
虽然沈嬷嬷不知道为何不能告诉楚妗,但她也不敢违抗命令,只能随口带过,一字都未提太子殿下。
楚妗心下感激,觉得华阳公主真的是极好的人呢!连这么珍贵的药都给她用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沉宴:以身相许便好。
太子简直别扭死了。
嘴上:这女人,孤不喜欢,只是一时兴趣。
心里:哎呀,留了疤孤要心疼死了。
第34章
翌日。
楚妗刚把一筐果子给制成蜜饯, 华阳公主身边的大丫鬟青衣就来了棠梨院。
“楚姑娘,公主殿下请您去前院一趟。”青衣恭恭敬敬地冲着楚妗屈膝道。
楚妗将手里的蜜饯放下,疑惑道:“公主有说何事找我吗?”华阳公主知道她近些日子不宜出门, 不是在养病, 便是在制蜜饯, 平时若是想要和她说话,也是亲自前来棠梨院, 今日却忽然让她去前院,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衣露出一个稍稍神秘的笑:“楚姑娘不必担心, 是好事, 公主说您去了就知道了。”
楚妗放下手中的瓷罐, 冲着青衣柔柔道:“你先等我一番,我去换件衣裳便来。”
华阳公主昨天给她置办了几套衣裳, 但是她觉得厨房容易弄脏衣服,而且华阳公主置办的衣裳皆华贵异常,款式繁复,不好施展手脚, 便一直穿的是丫鬟的衣服。
如今要去前院,这套衣服便不宜穿出门。
青衣笑着点头,“楚姑娘去便是了,奴婢在这里等着。”
楚妗不敢耽误时间, 怕华阳公主有急事找她,迅速换了衣裳便出门了。
走至半路的时候,凉爽的风吹在脸上, 楚妗才惊觉自己未曾戴帷帽。
青衣道,“要不奴婢返回棠梨院替楚姑娘取回来?”
楚妗想了想,摇摇头,轻声道:“无碍,这红疹消退了许多,只是吹一会儿风,不碍事。”
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娇贵,这一会儿风都吹不得。
——
前院。
华阳公主正坐在上首,正言笑晏晏地和下面的人说话,楚妗从长廊下隐约听到华阳公主的笑声,看来此时她很是欣悦。
“舍妹近日住在公主府,得公主照顾,臣不胜感激。”
“本宫很是喜欢她,自是想留她在公主府陪本宫说说话,楚世子这话严重了,倒是该本宫感激你,让令妹留在本宫身边。”
楚妗脚步一顿,惊讶地发现说话之人好像是楚怀璟。
她心底漫上喜意,两日不见,如今听到楚怀璟的声音,她很是欣喜,她知道楚怀璟公事繁忙,以前在国公府的时候经常深夜归家,她本以为他不会来公主府看她,却不料才过了一日,他就来了。
原来这就是华阳公主说的好事。
她兴冲冲地快走几步,刚打算进门去,忽然想起来自己脸上的红疹。
她又急忙退回去,躲在门外,踌躇不定。
“楚姑娘,为何不进去?”青衣疑惑不已,楚世子在屋内,楚妗思念兄长,此时不是应该飞扑进去吗?为何还要躲起来?
楚妗微蹙着眉,轻声道,“要不我先回去吧,等我戴上帷帽再过来吧?”
差点忘了自己住在公主府的初衷了,便是不能让楚怀璟知道她吃了糕点过敏。
却不料此时华阳公主在里面好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扬声唤道,“青衣,可是把楚姑娘请来了?”
青衣看了一眼楚妗,楚妗带着点恳求摇了摇头,青衣犹豫了一下 一咬牙,说道:“楚姑娘还在更衣,等会儿便来。”
华阳公主颔了颔首,随即对着楚怀璟道,“她稍后便来,楚世子还要多等等。”
楚怀璟含笑点头。
丫鬟轻手轻脚地上了茶,华阳公主招呼着楚怀璟,“这茶是今年的新茶,世子不妨好好品尝一下,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楚怀璟捧着茶,浅啜一口,赞道,“好茶。”
屋内一片宁静,皆细细品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在这里做甚?”
顾沉宴今日刚回府,就看到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上面有着定国公府的标记,他心下一跳,以为是荣国公府派人来接走楚妗,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急躁与怒意,就像是有人不经过他的同意便随意从他身边抢人。
他在门外盯着马车良久,沉默不语。
定是因为楚妗分明答应了要给他做好足够的蜜饯才能离开,如今还有那么多没有做好,她怎能言而无信?
他这辈子还未曾被人这般欺骗过,定然是楚妗的欺骗让他生起了怒意。
顾沉宴知道了自己因何而怒,随即大步走向前院,只有楚妗把他交给她的任务全部完成了,她才方可离开公主府。如今,谁也不能带走她!
他的脚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急,一路冷着脸来到了前院,却不料刚跨进前院的大门,就看到楚妗鬼鬼祟祟地躲在屋外,时不时趴在窗前探头往里瞧去,像是一只畏畏缩缩的鹌鹑。
他心下划过笑意,看到她这般模样,方才那丝愤怒也像是被一阵风吹过,清浅地不留痕迹。
楚妗一惊,愕然转过头,就看到顾沉宴站在她身后,明明瞧不见脸,可她莫名觉得他的眼神该是带着揶揄,正好整以暇般看着她。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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