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妗豁然睁开眼睛, 睡意全无, 看向了枕边的玉佩,她素手拿起玉佩, 敛眉沉思,玉佩里的两道声音她皆是熟悉,一道属于楚静姝,另一道, 则是属于这一个月来教导她的夫子。
夫子姓梁,听说也是诗礼传家的小姐,只是家道中落,丈夫也病逝, 独留她与一双儿女,她便找了个谋生的活计,在勋贵人家里教导小姐们的琴棋书画。
梁夫子是老夫人替她找来的, 与楚静姝本无交集,如今听两人的语气,甚为熟稔。
她不动声色,继续听下去。
“大小姐冤枉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妾身的确按照您的吩咐,给二小姐教导的不尽心,好些地方都故意误导她,只是她勤勉好学,时常翻阅书籍,指出我的失误,次数多了,妾身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怕惹了她的怀疑。”梁夫子声音刻薄,此时却是带着谄媚,颇为刺耳。
楚妗如何还不清楚,梁夫子怕是收了楚静姝的银钱,故意教导她一些错误的东西,只是她害怕自己记错,时常会翻阅书籍,故而也发现梁夫子时常出错。
她知晓梁夫子身世坎坷,对她很是同情,想着她能找个夫子的谋生也不易,对于她的错误也甚是容忍。
哪里料到,这本就是楚静姝的阴谋。
“糊弄一个乡下来的村姑都办不成,我觉得还是夫子你的能力不足,若是如此,我觉得我定要禀明祖母,让她请更有能力的夫子来。”楚静姝脸上挂着笑,柔声道,眼里却满是冷意。
梁夫子立马从绣墩上站起身,跪在地上,慌张道:“大小姐,您知晓我的情况,若是妾身丢了这份活计,妾身与那两个孩子都活不成了啊!您行行好,再给妾身一个机会吧,妾身定然会好好干的。”
楚静姝不语,捧起一旁的茶盏,啜饮了一口清茶,道:“我当然知晓,心里也很是同情你,只是定国公府也不是做慈善的,给了你银钱,你却不做事吧?”
梁夫子听出了楚静姝的言下之意,连忙伏在地上,诚恳道:“大小姐有何吩咐,妾身定然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只求您不要将我赶出府。”
楚静姝眼底闪过一抹满意,将茶盏搁在桌子上,起身将梁夫子扶起来,“夫子是个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您也知道,再过不久我和二妹妹便要及笄,我是府里的长姐,向来便是长姐如母,我很是忧心二妹妹的大事,她自小活得太苦了,我想着补偿她,让她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她那般美貌,合该配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夫子,你说呢?”楚静姝声音低柔,话音微勾。
梁夫子战战兢兢地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但也不敢抬头,弓着腰道:“妾身明白了。定然会让二小姐坚定嫁入宫中的心意。”
楚静姝摆摆手,道:“若是二妹妹成为了皇妃,我会准备一笔丰厚的谢礼,足够你安度晚年,后半辈子无忧了。”
梁夫子感激涕零,屈膝道谢,“多谢大小姐!”
楚妗听着她们在另一个地方算计她,非但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出来。
楚静姝她凭什么呢?
她霸占了她的身份,享受了她的待遇,她没有计较她的鸠占鹊巢,甚至也曾经把她当做姐姐一般看待,想要和她和平相处。
可是她呢?却一直想要把她碾入尘泥,她的谨小慎微,容忍温和,却让他们步步紧逼。
楚静姝利用本该属于她的财富,收买旁人来算计她。
楚妗眼底划过冷意,一味的退让,只会让人觉得她软弱,更加得寸进尺。有时候,适时露出爪牙反倒更加威慑敌人。
她缓缓摩擦着玉佩,触手生温,她沉默了一会,忽然唤道,“白露。”
白露应声而入,将青色的床帐挽起,用银钩定住,“小姐唤奴婢何事?”
“我那根梅花银簪在哪里?”
白露道:“在小库房里收着呢,您今日可是要戴?”
白露是长乐苑里负责管理金银首饰这些贵重物件,她做事稳妥,楚妗一问,就知道东西放在哪里。
“你找出来吧,这银簪我今日有用处。”
白露应是,退了出去。夏至听到楚妗起身的动静,领着丫鬟鱼贯而入,有条不紊的开始替楚妗梳妆打扮。
难得的是,今日楚妗对穿着颇有要求。一身妃色撒花烟罗衫,下面配了一条金丝芙蓉云缎裙,甚至拿出了那套价值千金的点翠头面。
那套点翠头面是楚怀璟从宝玉阁里花重金买来的,楚妗怕磕着碰着,平时都是压箱底的存在。
夏至扫了一眼,可以说,今日楚妗的身上满是银票。
“小姐今日可是要出门?”
楚妗摇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兴味,“不,今日我要抓耗子。”
霜降吓了一跳,高声嚷道:“耗子?屋子里有耗子?”
楚妗笑而不语,夏至聪慧,看楚妗今日气势不同以往,带了一丝上位者的高深莫测,便知晓,那个耗子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于是悄悄拉了拉霜降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叫唤。
霜降甩开了她的手,害怕道:“我最怕老鼠了,夏至,我们找人来抓吧?”
夏至无语地看了一眼霜降,有时候缺心眼也是福气,至少不会太过担心。
她略带担忧地看了一眼楚妗,心下感叹,这国公府当真是让人成长的地方,当初楚妗还是那个笑意腼腆,纯稚如鹿的小姑娘,只一月而已,就变得越发威仪,让人忍不住生出敬畏之心。
丫鬟春桃走进来,屈膝道:“小姐,梁夫子来了。”
楚妗将眉黛扔到匣子里,笑意盈盈,耗子来了。
“让她进来吧。”
春桃躬身退下,对着梁夫子道:“小姐让您进去。”
梁夫子忙不迭踏上台阶,缓步进入了里屋,她第一次入楚妗内室,以往都是在西隔间辟出来的小书房里授课,书房素来是端肃的地方,自是不会华丽,而如今楚妗的内室,却是珠帘纱幔,精致奢华,一派富贵景象。
她被这如云的锦绣晃了眼,心底乱跳,于是不敢四处乱瞄,“妾身见过二小姐。”
楚妗抬手,柔声道:“夫子今日怎的这么早便来了?”
梁夫子直起身,仍是低垂着眉眼,她是丹凤眼,看着很是精明,但是板着脸就显得为人严苛,略显刻薄,
“小姐因为狩猎会耽误了好几日,妾身便想着早些来替您上课,毕竟您的课业才是最重要的,妾身既然拿了老夫人的束脩,定要尽心尽责,好好教导您。”梁夫子拱手道。
楚妗垂下眼睑,心下闪过一抹嘲讽,梁夫子平日里是一副冷傲清高的模样,若不是楚妗方才亲耳听到了她谄媚的话语,怕是也想不到她会是一个贪财卑鄙的小人。
“以后我怕是要劳烦夫子了。”楚妗起身,环佩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往前走了几步,柔声道:“夫子这么早就来了国公府,怕是早膳也没用吧?正好,我让小厨房多添一副碗筷,您也与我一起用膳吧。”
梁夫子迟疑了一下,她得了楚静姝的话,早膳也没有吃便来了,如今的确是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她顺势应道:“那妾身就多谢二小姐了。”
楚妗率先走在前面,梁夫子这才抬起了头,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楚妗满身的绮罗玉翠,心底隐隐生出了羡慕,她时常出入富贵人家,多少有些眼光,楚妗今日这一身,怕是价值千金了。
自己怕是穷其一生也赚不来其中的一根钗子。
楚妗折身,看到梁夫子目光炽热,紧紧盯着自己头上的钗饰,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唤道 “夫子?”
梁夫子回神,立刻垂下眼帘,不敢再盯着,她跟着出了内室,外间已经有丫鬟在布膳,她小心翼翼坐在了桌旁。
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心下咋然,这是燕窝吧?这可是金贵东西呀,旁边甚至还有一些她叫不上来名字的精致糕点。
她捏着筷子,忽然不知怎么下手,当初她家族未衰败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奢侈。
楚妗笑得得体大方,道:“夫子不吃,可是不合胃口?要不我把它们撤了,让小厨房做些合您习惯的东西来?”
梁夫子心下一跳,难道换成清粥小菜?连忙失声道,“不不不,我习惯的!”说完,她意识到自己语气过于急迫,不符合她平日的形象,立刻压低声音,“这些东西就可以了,不用太费心。”
“那就好。”
楚妗除了吃了块梅酿糕,其他一点也没有动,看着梁夫子尽管想要保持矜持,仍是风卷残云地将桌上的东西吃得七七八八。
梁夫子放下筷子,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吃的有些多,她觑了一眼楚妗,发现她并未在意,甚至温柔地笑了笑,“夫子怕是饿坏了吧?都怪我,应该早些让您用膳的。”
梁夫子那丝尴尬也渐渐消失,心里渐渐涌起懊恼,自己怎么忘了,这个千金小姐其实是个愚蠢无知的人了。
用完膳后,两人去了小书房,梁夫子谨记楚静姝的吩咐,时不时隐晦地向楚妗说一些皇家的事,让楚妗产生一些好奇。
虽然她从未进过过宫,那些事情也是她道听途说来的。
在她看来,连她这个自小长在京城的人都渴望宫里的生活,更遑论长在偏远南地的楚妗,怕是被那高高在上的奢华生活迷了眼吧?
果然,她看到楚妗脸上隐隐有了向往。
时间不知不觉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中过去,梁夫子又在“盛情”的楚妗下,用了午膳,同样是一顿美味珍馐,让梁夫子回味无穷。
“夫子,您稍等片刻。”楚妗喊住了将要离开的梁夫子,梁夫子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诶,你们看到了小姐的那根八宝琉璃簪吗?我怎么找不到了?”
“我也不知道啊,前几天还看到在梳妆台上啊。”
“我猜定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偷走了,可是小姐向来不介意这些东西,从未追究,大家才会胆子越发大了。”
“谁叫小姐首饰多呢?少一件两件的也发现不了。”
梁夫子屏息凝神,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窃窃私语声,她不知不觉就听见了心里。
楚妗从袖中掏出一根银簪,递给她。
“夫子教导了我这么久,使我进步这般神速,您实在是功不可没。我寻思着想要报答您,但是夫子向来视金钱如粪土,我便觉得赠您银钱是对您的侮辱,前些日子府里分了一批首饰下来,我在里面看到了一根梅花银簪,与您很是相配,便想着送给您,也算是聊表谢意了。”
梁夫子听到前半段,还有些心痛,心里暗呼,给银钱哪里是侮辱了?若是侮辱,她巴不得她天天侮辱她,后面听到后半段,心里才有些好转,好歹还有支银簪,也不算太亏。
她不苟言笑地接过银簪,悄悄看了一眼,做工精致,实乃上品,心里很是兴奋,面上不动声色,淡然道:“多谢二小姐,妾身在此谢过了。”
楚妗让丫鬟将梁夫子送出府,自己则折身回了内室。
里面站了两个丫鬟,见了她,皆恭恭敬敬地屈膝行礼,“小姐万安。”
声音赫然是方才在院子里说话的两个丫鬟。楚妗抬手,笑道:“你们做的很好。”这本就是她特意为梁夫子设置的陷阱。
她递给她们两根素银簪子,算作是奖赏。
两人喜笑颜开地接过,便退了出去。
楚妗款款行至梳妆台,坐下后手便搭在桌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自来人心是最难满足,欲望无限膨胀,便会让良知挣脱束缚,做出一些难以挽回的事。梁夫子贪财,品行不端,为了钱财可以做些违背她作为夫子的原则的事情。
梁夫子的贪欲是她的弱点,楚静姝可以靠钱财拉拢梁夫子来陷害她,她自然也可以靠贪欲将梁夫子赶出去。
今日她的行为怕是让梁夫子认为她用度奢侈无度,且对于首饰钱财漠不关心,如今一根银簪让她尝了丝甜头,她定然不满足于此。
那便可以同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丫鬟一样,随意拿走几件首饰,反正主人也发现不了。
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楚妗成为太子妃之后,衣着不能随意,于是她需要天天身着绮罗,头戴珠华。
某夜。
顾沉宴深夜归家,看到自己的小妻子乖乖趴在桌上等他,他心下感动,蠢蠢欲动。
大掌伸向了楚妗,欲解罗衣。只是今日衣裙太过繁复,解了很久都没有解开,顾沉宴怒,想要蛮横地撕开,却被楚妗一把推开。
“不行,今日这件衣服可值钱了,不能撕!”楚妗满脸心疼,紧紧缩在角落里。
顾沉宴这败家爷儿们,都撕了多少件衣服了,换言之,他撕了好多钱啊!
第60章
第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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