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寻一坐下就火急火燎地催促:“你刚才电话里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明白?吕婷怎么了?”
沈葵将从吕婷柜子里拿到的一叠照片推到季寻面前:“你看看吧。”
季寻一头雾水地接过来,才看了两张,就察觉到不对劲:“这……”
他惊疑不定地看了沈葵一眼,沈葵沉默地点头:“这些都是吕婷拍的。”
“吕婷?!她为什么会拍这些?”季寻的确是看出这些角度刁钻的照片多半来路不正,但他万万没想到偷拍的人竟然会是吕婷。
为什么会是她?季寻满脸问号。
沈葵将自己的分析简单地说了一遍,季寻听得云里雾里:“所以呢?就算她可能和论坛上的人不是一伙的,那也不能就草率地推测她的身份是幸存者吧?”
“我之前一直在想,吕婷在这件事情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沈葵缓缓地说:“在发现这些照片之前,我始终觉得她的事件中存在许多不合理的情况,尽管你们的调查结果说明关于吕婷的一切都有据可依,但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直到我看到这堆照片,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以为一切异常的源头是论坛的帖子,但事实上吕婷对我的观察,才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线索里最早的一条时间线。”
“等等!”季寻打断她:“这里我没听明白,就算吕婷比论坛帖子更早介入对你的调查,那么你为什么不怀疑吕婷就是楼主呢?毕竟在她坠楼之后,帖子也没有再继续更新了不是吗?”
“如果吕婷是楼主,她就不可能亲自出面将皮衣交给我。”沈葵说:“楼主选择匿名发帖的目的是为了掩人耳目,既要掩人耳目,又怎么可能亲自露面?”
“这倒也是。”季寻若有所思。
“既然排除了吕婷是楼主,那么她的行为模式就很耐人寻味了。”沈葵娓娓道来:“她从一年前开始观察我,说明在我的身上有她想要探究的地方,或者说,她希望从我这里了解些什么。”
“她应聘我们公司之后,并没有急于与我交好,这大半年来我们始终保持着普通的同事关系,这一点也从侧面证实了,她对我的‘观察’需求,大于实际行动需求。”
“观察需求大于实际行动需求。”季寻喃喃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呢?”
“她耗费了这么多时间、精力潜伏在我身边,却因为论坛上的一个帖子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模式——如果换做是你,你认为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你舍得放弃之前这么长时间铺垫的一切?”
“我想想啊……”季寻慢慢地说:“我觉得应该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我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我可以采取行动;要么,就是发生了一些我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必须出手干预?”
说到这里,季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对,第一种情况可能性不大,刚才我们已经排除了论坛楼主等于吕婷的这种假设,那么大概率就是第二种可能……这个帖子的出现,打乱了吕婷的计划,因此她不得不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来接近我。”沈葵冷静地说:“我甚至怀疑,她当时跟我讲的这一切,目的就是为了暗示我,她和我站在同一个阵营。”
“有点道理……”季寻点点头,突然他又想到什么:“但是不对啊,吕婷身上有衔尾蛇纹身,也有那件皮衣,她如果不是和楼主一伙的,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关于这一点我其实有一个猜测。”沈葵沉吟片刻,缓缓说:“我怀疑,吕婷原本和论坛楼主是一伙的,因此她才能够拿到那件皮衣,但或许因为某种原因,他们之间产生了分歧,吕婷并不认可对方的观点,这才选择了离开。”
“然后她就潜伏到你的身边,想要等待机会,直到那个帖子发出,她意识到楼主将要采取行动,所以才……”季寻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对。”
“可是,这也不能推断她就是幸存者啊……”季寻还是不解:“我不太明白这中间的前后逻辑。”
“论坛楼主能够了解那么多的内情,必然是和当年淮西河事故关系紧密的人,吕婷既然牵涉其中,自然也和当年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假设我之前的猜想是成立的,吕婷和论坛楼主原本是在同一阵营,但因为某些原因他们分道扬镳,吕婷最终选择主动同我接近,那是不是就说明至少她的立场和我的立场是高度一致的?”
季寻懵懵懂懂地点头。
“立场高度一致。”沈葵又重复了一遍,指了指季寻,又指了指自己。
“啊!”季寻恍然大悟:“我懂了,所以你才猜测她可能也是幸存者,只是她一开始站在了论坛楼主的那边,所以比我们知道更多的内情……”
“对。”沈葵说:“但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很多东西还经不起反复推敲,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查清楚吕婷和当年的淮西河事故到底有什么关系。”
第28章
“你准备从哪几个方面入手去调查?需要我做什么?”季寻很上道地说。
“倒也不需要你专门做什么, 这个事情很好解决。公司里有登记职工的家庭信息,我在吕婷的遗体告别仪式上也见过她的父母,如果吕婷真的是当年事故的幸存者, 这么大的事情她的父母不可能不知情。”沈葵笃定地说。
季寻摸摸头: “也对。那……好像没我什么事儿了?”
“怎么没事,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跟你联系了吗?”沈葵提醒他:“上次从博物馆出来之后,你不是自告奋勇地说要替我分担,还主动要了工作人员的联系方式吗?”
“哦对对。”季寻像是突然想起来,尴尬地笑了笑:“我当天晚上就联系了,对方说还得等等。”
“好, 遗物清单要是出来了你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沈葵不甚在意地说,她看看时间,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 于是说:“我得回去了, 还要上班呢。”
“行吧, 那有什么随时再联系。你去拜访吕婷父母之前记得跟我说一声, 我马上放假了, 随时有空。”季寻叮嘱道。
“好,明天再说吧。”沈葵点点头, 转身正要离开, 季寻突然说道:“对了, 忘了提醒你, 明天就是23号了。”
沈葵不明所以:“23号又怎么了?”
“你忘了吗?”季寻恨铁不成钢地说:“明天就是淮西河事故二十周年纪念日了!”
*** ***
沈葵回到公司后, 先去了卫生间洗了把脸。
季寻的提醒令她恍然一惊, 这才发觉时间竟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这么多天。
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去墓地看看父母,二十年来风雨无阻, 半个月前她还特意在日历表上注明了这一天, 但近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如果不是季寻的提醒,她竟险些忘记。
洗过脸后,沈葵感觉自己精神不少。
近期越来越多的事情积压在心底,令她感觉自己像颗随时可能会爆炸的皮球,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使得她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往年在临近这一天时对父母的怀念,如今都变成了对未知的恐惧。
沈葵独自待了片刻,慢慢地调整好状态。随后,她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中的某个名字,打了一个电话。
和对方简单沟通完毕,沈葵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到工位。
一下午很快就在忙碌的工作中过去了。
尽管同事和老板都有明显异常,但沈葵打工人的本能依然让她兢兢业业地对待自己的工作,她在忙碌的间隙查到了吕婷父母的联系方式,找了一个名义和对方约定好今晚上门拜访。
傍晚,沈葵去商场买了一对耳环,拆掉包装,找了一个朴素的盒子装上,提着两箱牛奶,敲开了吕婷父母家的大门。
*** ***
“本来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您二位,但是我左思右想,还是应该把这个东西交到你们手上。”沈葵从包里掏出那对耳环,双手递给吕婷的母亲,诚恳地说:“这是婷婷出事前,我陪她去商场逛街时她看中的耳环,当时我还说等下个月她生日的时候当做礼物送给她,没想到……”
沈葵低下头,神色悲伤,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我想,现在把这对耳环交到您二老手里,也算是完成了我对她的承诺吧。”
“谢谢你,孩子,你有心了。”吕婷的母亲红着眼接过耳环,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呢,她走得实在是太突然了。”
“是啊,我和婷婷虽然只是同事,但平时私交很好,她私下里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什么网恋男友,现在突然这样,我真是不敢相信……”沈葵边说边摇头,脸上满是惋惜。
始终没吭声的吕父这时突然“哼”了一声,他冷冷地说:“别说你,连我们也不知道这个网恋男友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我女儿从接回家起就一直规规矩矩,这么多年从来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实话说咱们家条件也不差,她怎么可能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跳楼!”
吕婷母亲闻言,顿时半是抱怨半是伤心地反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人都没了,再说警方不也调查了,事实就是这样,你光冲我撒气,有本事你让婷婷活过来呀!”
沈葵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脑中却在琢磨刚才吕父的一句无心之言。
什么叫“从接回家起”?
难道吕婷小时候并没有养在他们身边?
还是说……
沈葵看着与吕婷的外貌没有丝毫相似的两位长辈,不禁有了一个猜想。
她考虑片刻,柔声劝说道:“叔叔阿姨,我相信这件事情里婷婷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我和她共事这么久以来,她常常跟我提起你们,她曾说过自己何其有幸能够拥有您二位这样的父母,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你们。”
听到这里,吕母呜咽了一声,眼泪霎时落下。吕父也长叹一口气,愤怒的神情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苍老和疲惫。
许久,吕母才抽噎着说:“其实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其他又有什么所谓呢?她当年那么小就……”说到这里,吕母停顿了一下,但或许是吕婷离世的打击让她一时不想再忍,她继续说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姨也不瞒你,婷婷其实是被我们收养的,我们将她带回家的时候她才十岁,明明是那么小的孩子,却懂事的不得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在抚养,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教育培养,没有哪一样不是精心安排。谁能想到,孩子好不容易大了,却……”
吕父也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沈葵听到这话心头一跳,看来她的猜想是对的,吕婷果然不是他们亲生的。只是不知道这二位对于吕婷被收养前的经历是否有所了解?
她想了想,劝慰道:“您千万别这么说,不瞒您二位,我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去世了,淮西河地铁站的事故您都知道吧?我就是当年的幸存者之一。父母去世之后,我在福利院里待了几年,如果当时也能有像您二位这样的家长收养我,我想我的童年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哪怕现在有遗憾,但我相信婷婷在的时候,你们给她的温暖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沈葵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两人的神色,见提到淮西河地铁站时吕婷父母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心中也大致有了数。
双方你来我往地安慰了几句,见吕婷父母的情绪渐渐平静,沈葵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开:“话说回来,婷婷在我们公司可是风云人物呢。她长得漂亮,又会穿衣打扮,每次换季的时候都有不少女同事跟她取经,一会儿问衣服哪里买的,一会儿问头发哪里做的,连她身上的纹身都有人想跟着搞一个呢。”
吕母原本还边听边点头,听到后头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呀,婷婷什么时候纹身了?我怎么不知道?”
吕父斩钉截铁地说:“我从小就不允许她纹身,这个你大概是弄错了。”他语气并不严厉,但话中隐含的肯定让人不容反驳。
沈葵原本是想借机引打听吕婷父母是否知晓纹身的含义,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果。
沈葵一时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她只能狼狈地转过头去,假装眼睛进了沙子,等心潮平复后才说:“不好意思,刚才眼睛不太舒服,大概是我弄错了吧。”
好在吕婷的父母并没有起疑,双方又聊了一阵,见时间已晚,沈葵便提出告辞。
临走前,沈葵顺嘴问了一句:“婷婷……是葬在公墓里的吗?我想有时间的时候去看看她。”
问这句话的时候,沈葵并没有想太多,她发自内心地打算以后有时间就去探望吕婷。
“这个……”没想到她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竟然让吕母陷入了迟疑。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沈葵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是这样的,原本是应该在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后火化的,但因为婷婷的外婆是个非常虔诚、非常传统的基督教徒,她对于火化的接受程度很低,所以……我们最终把婷婷葬在了老家的山上。”吕母说:“你既然有心,我就把地址告诉你,我们年纪大了,以后能去看她的时候会越来越少,我也希望等我们百年之后,还有你这样的朋友能时时想着她,偶尔去看看她,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 ***
沈葵心事重重地离开吕婷父母家。
来之前,她原本希望通过这次拜访摸清吕婷是否与当年的事故有关,但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尚未得出结果,事情又走向了新的局面。
如果按照他们所说,吕婷的身上并没有纹身,那么沈葵当日见到的又是怎么回事?
她回想起那天看到的画面:透明的棺椁内,吕婷静静地躺着,黑色卷曲的长发懒散地搭在肩头,与她以往的造型并无二致。如果不是那张半面破碎的脸庞,沈葵恐怕会以为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沈葵清楚地记得,在吕婷右侧锁骨下方有一枚黑色的衔尾蛇纹身若隐若现,因为头发遮挡的缘故,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晰,但或许是因为沈葵对于这个图案格外敏感,当时她的确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沈葵又想起吕婷拿快递给自己的那天,那个时候……吕婷的身上有这枚纹身吗?
她回忆了半晌,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头一天晚上经历了论坛事件的信息轰炸后,第二日赶去上班的沈葵状态极差,再加上吕婷向来长发披肩,在头发的遮挡下,如果不是刻意观察,即使当时吕婷身上已经存在这枚纹身,沈葵也很注意。
除此之外,吕婷父母也提到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吕婷出事的前两天,以他们对吕婷的关爱程度,倘若她的身上这么明显的位置出现了这样一枚纹身,没有道理不在第一时间发觉,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当时没有发觉,在吕婷死后也应该能够看出,可他们却始终坚持没有纹身。
那么……
沈葵的思路豁然开朗——
那么,这枚纹身必然是在遗体告别仪式上才出现的!
第29章
邪门[悬疑]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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