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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野草

    或许是因为顾为经对艺术的理解,比以前多了很多。
    或许是因为,他曾亲眼见证了这幅《礼佛护法图》一笔一画的绘制过程。
    也或许只是因为和那位年轻的僧侣,关于“以心映心”的交谈。
    在这一次激活书画鉴定术以后,壁画上万千笔触轰然破碎所露出的那个世界,并没有像是《煎饼磨坊的舞会》一般,仿佛精神病人似的离奇幻梦,侵入顾为经的大脑,让他鼻血横流,感受到头痛欲裂的痛苦。
    莲花宝座上端坐的菩萨双眼后,所蕴含着的无量世界,以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拥抱住了他。
    身体和意识像是被拆分成了两个人。
    他似乎仍然站立在大金塔侧边的广场处,沐浴在天边最后的一缕夕阳之下,听着耳边禅声阵阵。
    而另一半的他。
    却似一个无声的幽魂,穿行在曹轩脑海中的世界。
    一切都带着老纪录片式的感觉。
    并非黑白。
    并非无声。
    却仿佛带了一层回忆的滤镜,带着胶片式的陈旧泛黄的厚重质感。
    十里洋场,熙熙攘攘的人流如海。
    有穿着西装和旗袍的先生小姐,有坐着汽车的达官贵人,有拉着人力车的脚夫。
    有看到报上的新闻,开始拖家带口,从沪上逃难向苏北避祸,一只大车拉着老母,一双扁担挑着儿女的流亡百姓。
    而在道路的另外一个方向。
    正有佩戴酷似一只只黑色圆顶礼帽一样的英国制托尼式钢盔,神色紧张但又坚毅的十九军战士。
    他们排成几行,向着沪上的方向沉默行军。
    他们和曹轩所乘坐的黄包车,在道路的两边擦肩而过。
    黄包车压过路面接缝时,车把上所悬挂着黄铜小铃叮当作响,军人的脚步连着脚步,连绵的“嗒嗒嗒”的声音,则在逐渐的远去,仿佛是两种不同声调的乐部。
    市井的烟火和战争的肃穆。
    交汇,融合,又彼此告别分离。
    顾为经看到了洋行大班的镜面一样反射着西人巡捕傲慢的脸的劳斯莱斯,也目睹了逃难而来满脸佝偻皱纹的老妓和她降生在这个世界,就几乎意味着苦难的女儿。
    这真是一个蒲松龄笔下《聊斋志异》,或者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式样风格的故事。
    赶考的秀才或者迷路的农夫,无意间惊扰了书画中精魄,神游进了书画之内。
    在一日之内经历了大宅门的繁花与衰败,黄梁一梦间看遍了人情冷暖,红粉枯骨,世间百态。
    醒来后对着一张残纸,几捧前朝的瓦砾,彻悟了繁华枯荣的真义,从此遁入空门,了却尘缘。
    顾为经没有了却尘缘的萧瑟感。
    他只觉得四周的一切都带着沧沧然的颗粒感。
    天地之间如此肃穆又如此嘈杂,如此壮美又如此不堪。
    如此令人发笑,又如此令人想要落泪。
    忽然。
    顾为经想到了在研究融合画的时候,曾看到过的吴冠中有一幅以鲁迅为体所画的油画。
    画面的主体一个在衍草杂花之中,用沉郁悲壮的笔法,所刻画上的男人的头颅。
    头颅的眉眼低垂,四周的山脉河流田野,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不动,又仿佛大地即将崩摧。
    这幅油画被吴冠中命名为“野草”,取名来自于鲁迅先生的一本散文诗集。
    算算时间。
    鲁迅写下《野草集》,被北平北新书局第一次出版的年代,应该恰恰就在眼前曹轩回忆中的场景的不久以前。
    顾为经初看那幅画的时候,在电脑屏幕之上匆匆扫过,更多的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大师对画作气场的塑造之上。
    他并没有对这个名字思虑太多。
    十年前去世的吴冠中先生,可能是东夏国画界,最后一个比曹老略微年长的同代大师。
    虽然家乡离鲁迅的所出生的绍兴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勉强能算大半个江浙老乡,可惜两位大师一生中从未有机会能够相互会面,吴冠中考入杭州师专的那一年,鲁迅便已经猝然离世。
    但纵观吴冠中一生,他都是鲁迅的狂热的粉丝和虔诚的崇拜者,创作过无数与鲁迅有关的作品,甚至在艺术评论文章里说过——“讲一句很过分的话,我觉得一百个齐白石也比不过一个鲁迅。这话是从社会功能性上说的,如果没有鲁迅,中国人的骨头会比今天软的多。”
    据说。
    直到晚年,吴冠中的家中,也一直摆放着一个著名艺术家雕塑家熊秉明赠送给他的鲁迅的半身小像。
    顾为经只把那幅画,当成了吴冠中一生中特殊的“鲁迅”情节中的一环,随手看过后,就放在了脑后。
    可此刻。
    他忽然想起了那幅油画,想起了年少时,翻开《野草集》读到的上面写在扉页上的话。
    小时候所读过的书,很多的都是无聊时匆匆读过,又匆匆的忘记。
    唯有这段话,顾为经忽然发现纵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不需要特别的冥思,他仍然每一个字都能随口背出来。
    “天地有如此静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既不如此静穆,我或者也将不能。我以这一丛野草,在明与暗,生与死,在过去与未来之际,献于友与仇、人与兽、爱者与不爱者之前作证。”——鲁迅记于广州之白云楼上。
    这是夺目深沉的鲜血所凝结而成的血书,百年过后,翻书人仍然能闻到泼洒在其上的血液的温度与鲜红。
    快要一个世纪过去了。
    它仍然无法凝结,仍然不愿凝结,仍然是温热的。
    当然。
    对于这些从顾为经身边的穿过的男女老少来说,鲁迅先生在广州白云楼上,写下《野草集》的题记的时候。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不过也只是近的连墨迹都还未干的事情。
    顾为经轻轻的伸出手。
    一切都像是快放了无数倍的电影。
    旧沪上的市井百情,仿佛是一块被切开天窗的翡翠。
    最璀璨的一面和最不堪的一面,在几息时间之内,就全部从顾为经的视野中流过。
    从云端到尘埃,从天堂到地狱。
    一幕幕,一帧帧,声声入耳,历历在目,丝丝入心。
    顾为经很想问问——
    那位买画的苏小姐,她和旁边的那位先生白头偕老了么?对方真的如同许诺的那样,居住撮合给她的家人买到了位于虹口的房子?
    如果她的家人住进去了,那么仅仅不到十年后。
    随着1941年12月8日,日军偷袭珍珠港。
    太平洋战争正式爆发。
    几乎就在第二天,侵华日寇进入租界,将大多数租界的居民和百姓都投入了集中营之中。
    算算年纪。
    到那天,她也不过只是二十多岁,芳华正茂的年纪。
    他很想知道,这位一脸忧伤的说出“从苏北逃到沪上,又从沪上逃回苏北,哪里是个头呢?”的苏小姐,到底有没有成功的逃离这个乱世。 如果可以的话。
    顾为经更想去问问,那些曹轩和老师在车上低头交谈间,从他们身边走过,匆匆一瞥就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年轻的将士们。
    在他们走向魔都的那一刻,他们心中是否清楚。
    报上所谓“汪院长”的绥靖政策没有任何用处,马上,日寇就会想要重演九一八的旧事,武装入侵闸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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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一次,不会再出现不发一枪,便退出关外的旧事。
    这些年轻的生命们,将会一个接着一个,一批接着一批的在战争的血肉磨盘下死去,仅仅十九军下属的88师一个师,就伤亡了超过2700名将士。
    又是否会知道,他们将打的非常英勇,极为顽强。
    他们打出了中国人的威风和勇气,在庙行大捷几乎摧毁了日军联队的编制,打的日本人四次逃窜,三易主帅。让他们在两个月后无可奈何的宣布了停火。
    正式打出了十四年抗日救亡大幕的第一枪。
    他更想问问。
    当被一个小孩子抱住的时候,那位呆立在那里的年迈妓女,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他也想知道,如果生命意味着没有尽头的苦难,那位在电线杆旁,探头探脑的小姑娘,会不会发自内心觉得,根本就不想来到这个世间?
    但顾为经何止是不能大笑且歌唱。
    他什么都问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位一个世纪以后逆着时间长河而来的幽魂。
    或许对他来说,那些巡警、小贩、劳工、脚夫……那些四周的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成千上万的人们,才是幽魂。
    这便是幽魂和幽魂跨越时空的相遇。
    九十年的时间。
    足以让最年轻的稚子变成最垂暮的老廋。
    顾为经意识到,新安百货大楼如今依然在南京路上伫立如昔。
    然而曹轩记忆里的一切生灵,那些一张张哭哭笑笑,神态各异的脸颊。
    早就已经被漫漫时光长河消磨成一地的白骨。
    他与曹轩。
    跨越世纪相互对望的两个少年人,可能就是这一小块随着书画鉴定术的使用,铺面而来的记忆碎片中。
    最后仅剩下的两个活着的人了。
    曹轩拥抱着老妓,一个童子拥抱着苍老的女人,却带着母亲拥抱着孩子一样的悲悯。
    一滴泪水,从女人的眼角滑下。
    冲开了遮掩粗糙皮肤和身体难闻气味的劣质的香粉,像是两滴混杂着尘土的浑浊泥污,滴在血色的地面。
    生活太苦的时候,人就会麻木了。
    不知道痛。
    也讲不出疼。
    她流离失所,逃难到他乡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落入风尘,接了不知道多少恩客,成百上千的寻欢客在她的身上撕咬,掐揉,甚至鞭打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染上花柳,看着身体一点点的腐烂崩溃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她这一生不知道被多少个男人抱过。
    没准八百个?
    可能一千个。
    在年轻的时候,她也不是在这种污水横流的接客的野妓,也曾有风流子弟为她打破过头,也曾被西装笔挺长的也称得上英俊的洋行管事,抱在虹口大影戏院里吸着雪茄,看着有钢琴家在场边配音伴奏的时髦的默片。
    那是她只是笑,虚浮的,营业式的笑。
    从早到晚。
    从天明到天暗。
    笑上一整天。
    可当她被这个年纪不比女儿大的男孩子拥入怀中的那一刻,她流下了一滴沉郁和痛楚所凝结而成的眼泪。
    埃及神话中,死神阿努比斯会将死者的心脏置于黄金天平之上,用来乘量一个人一生的分量。
    如果世间真的存在有一杆,可以称量喜怒哀乐的天平。
    那么这一滴泪水的重量,一定会将千百日环配叮当的微笑,压的高高撬起。
    老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就像可能曹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抱她一样。有些事情,从来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
    女人忽然觉得自己好丑,好脏。
    不等旁边欲言又止的黄包车夫,说出些什么话,女人忽然就退后了一步,把曹轩推开,想要转身离开。
    曹轩却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张开双臂向着顾为经的方向跑来。
    顾为经下意识的也对曹轩伸出手,在他触及到对方身体的瞬间,就像触及到一层薄雾一样消散,又在身后重合。
    两个站在时间长河两端的少年人身影从彼此之间穿过。
    像是两个不同维度之间,交错而过的拥抱。
    顾为经再转过身的时候。
    曹轩已经把那个电线杆后的怔怔的出神小姑娘,抱了起来。他们两个可能年纪相差不大。
    曹轩并非是什么壮实的小牛犊子一样的体格。
    可曹轩抱起这个细小伶仃的小姑娘,却轻飘飘的像抱起一个空心麦杆编成的小小人。
    他把女孩抱到妈妈身边。
    “带你妈妈去上海的仁济医院看病,带她去看大夫。”
    曹轩将怀里的那个大钱包塞到了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的手中。
    这里的暗娼接客,多是用的是硬币,肯定不是袁大头或者各种北洋的银元,而是那种民国十二年所发行的金属小面额分分毛毛的铜(铝)板。
    她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满满一包都是钱,很大的钱。
    小姑娘的神色懵懵懂懂了片刻。
    然后猛然放大,一种和刚刚的笑截然不同的笑容,照亮了她的瞳孔。
    黄包车司机张大了嘴。
    老妓手足无措。
    只有车上的老画家,愣了片刻神,忽然大笑了起来。
    “可笑,可笑,教了一辈子人,装模作样忧国忧民了一辈子,到头来,还得让徒弟教我如何做人,真是哗天下之大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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