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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大稔

    第703章 大稔
    风大了起来,刮得树林沙沙作响。
    枯黄的树叶飘飘荡荡,落在湖畔长堤之上。
    堤下有小童在奔走,怀里抱着一个熟透了的瓜,满脸喜色。
    老人赤着脚,站在湖畔浅水中,采撷着水草、浮萍,打算回去喂猪。
    湖上飘来一艘小船,笑着和老人打招呼。
    船上摆放着几个木桶,数条不甘就范的鱼在里面死命挣扎着。
    长堤这边,规整的农田一眼望不到头,此刻已遍染金黄,丰收在即。
    每片农田之间矗立着成排的桑树,像是天然分界线一般,非常醒目。
    桑树之下,孩童们大呼小叫,攀爬而上。
    八月了,桑葚已然不多,低矮之处的更是早已被摘食干净,只剩高处还残留些许。
    有少年身手敏捷,登上了最高处,连吃十余颗桑葚,就是不下来,急得同伴们抓耳挠腮,连声催促。
    少年目视远方。
    天色蔚蓝,云色淡无,金黄成了大地的主题色。
    一群鲜衣怒马的骑士沿着小路慢慢前行,不时指指点点。
    他们的兴致很高,声音很大。
    领头一人身着蓝袍,被众星拱月般簇拥在中间,不知道说了什么高兴事,他爽朗的笑声甚至顺着秋风送了过来。
    所过之处,田间农人尽皆拜倒。
    他似乎非常和气,翻身下马之后,拉起农人,攀谈许久。临走之时,还有亲随给农人送上一匹布。
    少年突然觉得摘桑葚吃挺没意思的。
    他下了树,将位置让给了其他人,眉眼间充满了心事。
    那群骑士已经慢慢走到了湖对岸。
    “当年开荒的时候,那个粮食收成,直让人皱眉头。”领头之人再次下马,蹲在田边,仔细看着。
    粟穗饱满、金黄,垂向地面,看起来确实不错。
    “一亩地能收三斛五斗么?”他问道。
    “明公,材官南北二庄这片,三斛五斗应是能做到,肥给得足。”负责管理庄园的裴进说道。
    “孟孙,你刚从汴梁来,那边情形如何?”邵勋站起身,看向张宾,问道。
    “一般无二。”张宾说道:“今岁禾稼丰登,收成应很不错。”
    “我就说嘛,哪能年年遭灾啊。”邵勋笑道。
    他已经被这个小冰河时期的气候闹麻了。
    从九年前那场大旱开始,河南大灾两次、中灾一次,小灾是局部性的,那个就不谈了。
    这么多的灾害,真的让人难绷。
    都说耕作三年有一年余粮,这个灾害频次,足以把老百姓的余粮榨干了。事实上更严重,因为粮食分布是不均衡的,注定有的地区能勉强活下去,有的郡县就人相食。
    另外还有战争的影响。
    若不是推行了两年三熟制的话,河南会崩得更厉害,活下来的人会更少,广成泽也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哪可能有如今这副恬淡乡情之景?
    “秋收在即,仔细收好、晒好、归仓。”邵勋又上了马,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道:“明年还要用兵。”
    张宾默默看着秋日的原野。
    以前只是听人提起几乎有半个郡大小的广成泽。此地一开始几乎没民户,全是精壮俘虏开荒种地,即便是大旱之年,依然在五月收了一季冬小麦。
    没有那一季粮食,估计梁公也会很难。
    此地开垦十余年,良田万顷,水泊纵横,桑园果林随处可见,丘陵河谷之间还有大片牧场。别看梁公如今已有大半个北方,但广成泽、梁县这一片的粮食果蔬肉奶收成,依然不可小视。
    开凿了通往汝水的渠道后,粮食可经船只向东运至襄城,再接入颍水,抵至许昌。
    到许昌之后,还可水运至睢阳渠,接着北上至汴梁。
    如果从广成泽直接向北,可至伊阙附近,再陆路走个几十里,就到洛阳了。
    向南可至宛叶北端,陆路转运一小段,又可经沙河运至方城——当然,南阳也不需要广成泽的粮食。
    石勒之败,或许也有他不会种田的因素在内。
    ******
    “坐地上。”邵勋搁下钓鱼竿,说道。
    蕙晚摇了摇头,不肯。
    “若是符宝,已经坐地上了。”邵勋遗憾地说道。
    蕙晚有些好奇这个姐姐了。这么做,不会被骂吗?
    远处响起了沉闷的马蹄声。
    邵勋让人拿来两个蒲团,和女儿肩并肩坐着,看向湖泊对岸。
    未几,浅水沼泽之中,水四溅,无数奔马从疏林后绕出,一往无前。
    在数百步外,另有一群马儿正在吃草,见到此情形,一头雄骏的公马越众而出,冲了出去。
    “啊!”蕙晚看呆了,不经意间,手里的野都掉落了下去。
    “马要打架了。”邵勋笑道。“马还会打架?”蕙晚惊讶道。
    “你在宿羽宫住了这么久,都没见过马打架?”邵勋不可思议地问道。
    蕙晚摇了摇头。
    邵勋有些懂了,摊上个那么严厉的娘亲,没见过很正常。公主府的家将们大概得到过严令,绝不允许蕙晚离宿羽宫太远。
    “我亦不知马群会打架。”裴灵雁走了过来,好奇道:“为何打架?”
    “争女人。”邵勋不怀好意地看了看裴灵雁以及正往这边走的司马脩袆。
    司马脩袆满脸寒霜地看着他,到现在还不愿和他说话。
    她已经四十多岁了,渐渐年老色衰。但邵勋突然来了兴致,昨晚非要重温旧梦。被踢了几次后,终究还是爬了上去。
    司马脩袆不敢再怀孕了,最后关头自然是其他东西承受了一切。
    回过神来之后,她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堂堂武帝之女、大晋朝最尊贵的公主,脸就是给你这般糟践的?
    “马犹人也。”裴灵雁轻笑一声,看向邵勋道:“人犹马也。”
    邵勋有点绷不住,尴尬地转移话题:“广成泽牧场现有大马群数十,小马群无数,总两万余匹。看来还是分得不够细,动不动打架。”
    “这几日笑得多了。”说完,邵勋看向裴灵雁,欣慰道。
    “你这一身本事,都放在哄女人上面了。”裴灵雁白了他一眼,站在他身侧,问道:“你以前不是要培育新马的么?可有结果?”
    “这你都记得?”邵勋有些惊讶:“培育新马之事,哪有那么简单?还得看运气。兴许几十年都没成果。”
    他指着陂池对岸的马群,说道:“看到那些强壮的公马没?都是精挑细选十余年,慢慢养出来的。身高体壮,跑得快,能负重物。公马身边的母马也不一般,也是多年挑选的。简而言之,公马不能随便找母马配种,一切都有章法。”
    马政的一大核心就是不能让马随意交配,那样就完了。
    优秀的基因比如肩高、体重、速度、耐力、脾性等,一定要想办法提纯出来,随意交配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广成泽常年只维持着少量公马。
    不够优秀的公马直接骟了,分批送上战场充当消耗品。
    留下来的公马都有庞大的后宫群,爽歪歪,但也不能随意选择母马交配,交配对象都是牧场提供给它们的,以进一步培育更优秀的马。
    但育种这种事,运气因素太重要了。
    有时候甚至走弯路,直接倒退,比如发现某种以前认为很优秀的公马有缺陷,这时候就要剔除了,但它的这种缺陷基因可能已经广为流传了,让人无法接受。
    但全世界培育马种都是这么来的,这是项苦活,投入很大,还不一定有产出,但必须要做。因为自然界不可能出现很优秀的马种,后世大量用于战争的优秀马种,都是人工培育提纯血统的,比自然交配的马种高出何止一个档次。
    “十余年来做这事,也就你了。”裴灵雁叹道:“其实现在不缺马了吧?”
    “不缺马,但缺好马。”邵勋说道:“不过,奴你也没说错。打匈奴用不着好马,他们的马也不怎么样。这是我为子孙留下的礼物,希望能有结果吧。”
    说完,他站起了身,一甩鱼竿,道:“不钓了,还不如拿步弓来射鱼。”
    裴灵雁掩嘴而笑,为邵勋整了整衣袍,道:“今年粮谷丰登,马群又如此雄壮,器械也多有积储,该放心了吧?”
    “放心了。”邵勋说道:“明年就打进平阳,把刘聪的皇后抢回来。”
    裴灵雁用责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这男人,最近陪着她走遍各处散心,让她心中颇为感动,觉得当年的冲动没错,现在又故意口,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其实,我最放心的不是这个。”邵勋拉着她的手,登上一处高坡,指着下面无边无际的原野、村落,说道:“自入襄城、洛南以来,见得了一件事让我非常高兴。”
    “何事?”
    “孩子满地跑。”邵勋说道:“每至一村,到处都是孩子,三四岁的不少,五六岁的最多。农妇荷锄之时,往往还背着婴孩。孩子多了,说明百姓的日子过得下去,我焉能不喜?”
    见微知著。
    乡村有酿酒业出现,孩子多了,从这些细节就能看到很多东西。
    官员们的报告会骗人,这些细节骗不了人。
    “你现在才有几分雄主的样子了。”裴灵雁轻搂了他一下,说道。
    山下突然响起了嘈杂呼喊声。
    二人寻声望去,却见很多庄客出了门,情绪激动,一副奔走相告的模样。
    “他们怎么了?”
    邵勋大笑,用力抱着裴灵雁,道:“我富贵了,大权在握,美人在怀,焉能忘了旧人?材官南北二庄的田地,尽数分予庄客,编户齐民。从今往后,他们都有传诸子孙后代的家业了。”
    山下的欢呼声越来越热烈。
    裴灵雁怔怔看着,就连司马脩袆都被吸引了目光。
    神龟二年(318)八月,河南大稔。
    百姓欢欣鼓舞,麻利地收割、晾晒完毕。
    九月,位于广成泽正中的永嘉仓城几乎放不下粮食了。于是调拨了五十万斛粟麦,运往洛阳东阳门太仓储放。
    九月十五日,邵勋结束了在此地的巡视,前往最后一个目的地:宜阳。
    虎威将军邵慎亲率忠武军至甘城相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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