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灾难降临
    6月26日的净月市早晚依然有些凉意，贺宇仔细抻平身上面料厚实的西装褶皱，系好衣扣挺直腰穿过停车场走进‘沃谷农机’总部大楼。
    一路上遇到员工问早打招呼，他不苟言笑微微颔首示意。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身为云山集团旗下首家上市的控股子公司董事会秘书，负责公司一应资本市场业务，立场天然亲近小谢总。
    集团少东家无论何时都是一身正装打扮，所以贺宇就永远不允许自己邋里邋遢的出现在公司里，必须深刻学习工作精神紧跟步调执行！
    到底还是二线城市，整体职场环境有局限性，公司上市了也有土气。
    一路上穿着打扮随意的员工令贺宇暗自感慨，直到走近自己地盘微皱眉头舒缓，办公室里几位员工一水的精致正装堪称洗眼睛。
    很好，这才是我手下的兵，贺宇不自禁露出一丝矜持赞许笑意。
    “贺总。”
    一位穿迪奥职业套裙戴梵克雅宝经典款首饰，别出心裁系着条罗意威丝巾，浑身名牌打扮的小姑娘眼眶微红问好。
    “这是怎么了？”他收敛神情。
    小姑娘一听这话，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泪瞬间涌出眼眶抽噎起来。
    “有投资者打来电话质问我们股价为什么下跌，说话很难听，要求我们发公告向全体股民说明情况。”一旁老同事难掩淡淡不屑代为解释。
    “又不是只有我们股价下跌，整个股市都在跌，上涨的时候怎么不问我们为什么涨。”
    贺宇温声安慰道：“谢总都说国内金融市场还不成熟，这个真知灼见大家要听进心里。你们生活中会认为撒泼打滚哭闹的三岁小孩有问题吗，我们的股民就是三岁孩子，懵懵懂懂听不进道理，跟他们生气毫无意义。”
    老同事工作这么多年早被股民骂疲了不以为然，小姑娘倒是很受安慰，抹掉眼泪柔柔的道了声谢，继续应付工位上又响起铃声的座机电话。
    “哎，这就对了，保持心态不要受影响，你们点个奶茶喝我报销。”贺宇欣慰的背着手转身回自己办公室。
    小姑娘是刚进公司的应届实习生，有点家世背景算不上特殊，英国水校硕士学位海龟。
    能力稀松在众多应聘简历中毫不显眼，格外喜欢笑充满青春活力，最终面试的时候见到她贺宇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要是有个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于是这小姑娘干掉数位强力竞争对手顺利入职，平时在办公室里偶尔犯点小错她屁事没有整天开心工作，帮忙承担工作失误的老同事们颇有怨言。
    贺宇全当看不见，只当做感怀自己年纪大了纪念青春，苦一苦其他员工为他纪念青春的成本买单……
    “你们凭什么跌？我就问你们家的股票凭什么跌，我告诉你，再不涨回来我就去告你们诈骗！要不然就把我的钱还给我，日你个瘟我不玩了，我要销户！”
    贺宇简单梳理好当天工作，想起奶茶的茬儿起身来到公共办公区打算逗逗小姑娘怎么还没买，却看见她抱着座机又哭了。
    话筒里不断传出暴躁骂街，其他几位老同事各自忙碌手头工作，气氛压抑无人帮衬解围。
    贺宇见状不好再单独安慰什么，心里不是滋味干脆眼不见为净，拎起西装外套车钥匙离开公司。
    反正这几天小谢总在国外大婚，公司里高管们没资格参加，纷纷跑去集团总部那边组的各种酒局凑热闹，他偷个懒不算事。
    再者维护券商、监管各种关系本就需要经常外出，这个月商务报销额度还没用完，约市里城投买方的相熟高管喝杯茶突击消费一下联络感情。
    “老贺，你们股价这几天跌了有30%吧？”
    茶室里一盏香炉沉香缭绕，身材凹凸有致旗袍开衩到大腿根的茶艺师动作行云流水，屏风后另一位茶艺师弹奏古筝舒缓。
    来自净月市城投的副总经理眼泛血丝，强行按捺焦躁不安挑起话头。
    贺宇淡然承认：“27%，这轮市场技术性回调下探略深，后续可能得盘整一段时间。”
    言外之意市场都在跌，而且已经跌完见底马上反弹，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们公司经营状态良好不会让投资者亏损。
    城投副总经理话堵在嗓子眼，几度沉吟重新组织语言委婉说道：“我们本省三十几家上市企业，这轮股价都跌了30%左右，再跌下去要到股权质押强平线了。”
    “股权质押由利好转利空是市场情绪作祟，站在我们公司管理层面，非常关注投资者对公司经营决策的解读，如果有必要会做出正面反馈。”贺宇四平八稳措辞严谨。
    云山集团拆分出沃谷农机上市的动机就是从二级市场融资，为母公司战略扩张布局输血，所以股权质押比例高达60%。
    用股份作价抵押给银行、私募基金贷款套取现金流，这在过去大半年股价大涨时被市场解读为利好。
    敢上杠杆贷款扩大经营，说明企业非常自信未来钱景无限！
    而现在股价大跌则瞬间转为催命符般的利空，如果股价跌穿质押时的作价，银行、私募基金等债主理所当然要讨债。
    倘若企业还不起钱，那么债主们要么立刻把抵押在手里的股票卖出去争取收回本金，要么把当做抵押物的股份转为持股资产。
    两种方式前者会强行在下跌的市场里抛售大笔股份把股价砸的更加暴跌，后者相当于企业直接改名换姓成债主们的了，必然会影响企业经营。
    简而言之只要股价继续下跌，一旦跌穿质押价格沃谷农机又拿不出钱还债，那么便必死无疑。
    贺宇对此心如明镜，但一方面股市大盘已经要企稳了，另一方面通过股权质押获取的现金流早通过八百种方式洗进集团母公司财务，根本没有钱预防偿债风险。
    不过集团母公司也不会光吃不拉，最关键的是自家云山在外可还有西柚太禾系资本保驾护航，偿还七八十亿股权质押债务应该比较轻松。
    天塌了有高个顶着，小谢总暂时没对这次股价下跌做出反应，贺宇实在没法承诺保证什么，只能不咸不淡说些套话。
    “老贺，咱们不说客套话，云山是咱省里民营企业支柱，你们可得让兄弟我省点心。”城投副总经理眼看逼问不出结果，转变策略按着一阵一阵抽疼的太阳穴卖惨。
    贺宇不由一乐打探道：“怎么，有不省心的？”
    “呵，有几个省心的？”
    城投副总经理顿时气笑了，手指跳动点着茶台轻轻作响，泡了两年茶味道香浓甘甜的茶艺师很是知情知趣，带着弹古筝的新茶摇曳生姿退出茶室。
    贺宇聊无趣味打了个哈欠，到底是过了见到缝就想钻的年纪，旗袍开衩太高欣赏不来，还是正儿八经的旗袍端庄秀丽更显端庄韵味。
    “你们公司质押比例高但是有云山托底，再不济还有少东家撑腰，这就是稳稳的幸福。”
    关上门，城投副总经理扯了扯衣领，再无顾忌大吐苦水：“可全省三十几家上市公司，有一家算一家哪个不是高比例股权质押，没有本事偏要作死。”
    “别说股市再跌下去怎么样，就是现在看起来企稳，都有股权质押撑不住要被强平的得了，昨晚求爷爷告奶奶拉着我们通宵开会商量搭救方案。”
    他粗俗的撇撇嘴：“妈了个逼的屎堵到沟子想起求救，我上哪儿给一下给它变出现金流来？！”
    贺宇只需要考虑自家公司生死存亡，站在城投副总经理的立场角度得全盘考虑。
    基于扶持本地上市企业发展精神，吉省与各市两级国企、城投、银行等单位都是本省上市企业的主要买方。
    以净月市城投公司为例，对于沃谷农机这样背景深厚的上市公司，不仅通过股权质押给贷款融资持有债权，还持有相当数量的股票。
    股价大跌他们两头亏，而全省三十几家上市企业一大半都濒临暴雷，这已经跟是否愿意主动搭救没关系了。
    他们该考虑从哪儿变出大笔现金流自救，当他们自身难保，就是全省经济崩溃之时。
    股价下跌击穿股权质押，上市公司违约被贷款抽干现金流暴毙，城投、银行各金融机构债权方巨亏投资人恐慌出逃，金融机构紧随其后被抽干现金流暴毙而亡。
    金融机构暴毙，金融市场数以千亿资金凭空蒸发，全省经济金融系统性抽干现金流。
    如此顺畅的逻辑在全国所有省市共计两千多家上市公司全部成立，现如今股市中，上千支个股有着高比例股权质押。
    那么回到最初……
    城投副总经理抱怨够了，话风一转道：“如果股价持续下跌，你们能不能停牌？”
    “老兄，直接停牌不让股民买进卖出，没有交易股价就不会下跌……这不是耍流氓嘛，交易所怎么可能同意我们停牌。”
    贺宇滋溜滋溜品着茶水，抗拒说道：“而且如今卡着公布半年财报时间节点没法停牌。”
    今年沃谷农机经营良好财务漂亮，他还指望着股价继续涨拿年终奖呢，停牌，停个鬼！
    “监管单位不让停牌，那就得稳住市场，反正无论如何不能再跌了，再跌下去就是股灾，经济危机。”城投副总经理忧心忡忡。
    贺宇叹口气：“哎呀，你能不能放松点，要是知道你老兄今天这么焦虑，我还不如在公司接股民骂街电话了。”
    “沃谷是有娘奶的孩子，你稳稳当当坐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哪知道我们压力比天大。”
    城投副总经理捧着聊，手指天板压低声音语气暧昧：“老贺，你们少东家是不是有指示了。”
    “小谢总忙着结婚，我们这点小事……”
    贺宇似是而非风轻云淡，话说到半截手机突然响起铃声，紧接着城投副总经理的手机响起铃声。
    此起彼伏刺耳音乐中，两个人不约而同迅速抓起电话。
    “完了，大盘暴跌。”
    城投副总经理挂断电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贺宇手心发凉，沃谷盘间跌停触及股权质押平仓警示线，债权方通知增加担保物以免被强行平仓。
    早上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大盘还在水下横盘震荡，怎么突然就开始暴跌了？
    “我先走了！”
    他丢下句话急匆匆返回公司，城投副总经理从口袋里掏出两片降压药丢进嘴里干嚼碎混着茶水咽进肚子。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缓过劲儿，发现手机显示被拉进了一个微信群，省里领导和各国资单位及本省有股权质押风险的上市企业董事会秘书赫然在列。
    ——紧急成立金融维稳小组。
    当天上证主板以7.4%跌幅收盘，近两千支个股跌停，所有反应迟缓的人终于明白反弹是假象，灾难降临。
    “小谢总没有指示吗？”
    深夜，维稳小组会议开始之前，贺宇在走廊里遇见城投副总经理，仅仅时隔半天面对重复提及的问题他脸上再无半点高深莫测，只剩一片惨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