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0章 以后也会为我祈祷吗？
    林格从来没有想象过这样的事情，即便在最疯狂的梦境或最荒诞的剧本中都难以找到类似的情节——他被一个生理年龄百倍于自己的小女孩强吻了？他的身体下意识向后仰去，想要逃离这个不管怎么说也太过诡异的梦，如果不是女伯爵已经走远，说不定他还会借着呼吸的间隙发出一些暧昧不清的叫声来向她求助，尽管她看到这幕景象后可能会误解、生气、进而做出一些危险的举动，但年轻人觉得无论什么举动都不会比眼下的遭遇更危险了。他想要将自己挣脱出来，然而小蝙蝠却得寸进尺地往前推进，她的眼中一开始也有慌张，但一想到这位素来沉稳平静的年轻人居然也会像个小孩子那样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那眼神就顺理成章地转变为一种得意了。
    她不在乎自己做了什么，只要能让讨厌的家伙受到教训就够了，然而如果这是一种报复的话，未免也太险恶了吧？年轻人心中哀叹，费了好大力气才从小蝙蝠的尖牙之下拯救了自己的嘴唇，然而它已经被一种妖艳的红色染遍，就像女孩其实并不是在亲吻，而是往他的嘴唇上撒播了一大片曼陀罗的种子，并让它们在十分之一个呼吸都不到的时间内迅速扎根萌芽、抽出枝叶、张开瓣、结成果实，伴随着在舌尖上逐渐弥散开的、浅淡而又酸涩的铁锈味。
    年轻人不敢肯定那究竟是自己的血液还是小蝙蝠的血液，如果是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的话……希望你们还没有忘记，饮下永恒之血的人最终都会获得什么样的结局。
    对普通人而言或许那是一份足以令他们欣喜若狂、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换取的恩眷，然而代价同样是残酷的。
    “我希望，你至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年轻人用手指轻拭了一下嘴唇，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指尖却连一根血丝都没有沾上，仿佛那些血液其实已经融入了他的体内，正与原本的血液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澎湃不息的大河，咆哮着从他的血管中穿过，直至他的死亡才会平息下来——然后鼓动、复苏、并赋予第二次生命。
    这是永恒王权的力量。
    林格深深地凝视着已经从他的身上爬下来，正在旁边呸呸呸地吐着唾沫星子的小蝙蝠，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犹豫以及隐约的不满，毕竟这不是小孩子之间的玩耍，而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
    “呿！”
    蕾蒂西亚擦去嘴角边残留的一丝血迹，然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林格一眼：“你以为我很乐意吗！我只是不想让梅蒂恩太伤心才这么做而已，你可不要误会了，笨蛋林格！”
    “梅蒂恩？”
    林格眉头微皱：“这件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蕾蒂西亚露出鄙夷的神色，像是很奇怪为何林格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你是她的哥哥，你要是死了，她会很伤心的。为了不让梅蒂恩伤心，我才把自己的血给你，懂吗？当然，你也要感谢我的仁慈，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这种待遇的，要是你诚心诚意想报答我的话，跪下来求我收你为眷属，倒不是不可以考虑……”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小脸微微仰起，一副“我很了不起所以你要感谢我”的理所当然的表情，林格听完却只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死？”
    怎么，你要谋杀我吗？
    “哎呀、林格你怎么这么笨！？”蕾蒂西亚生气了，自己明明说得很清楚，为什么笨蛋林格就是不理解呢？梅蒂恩还一直说林格很聪明呢，小夏和奥薇拉她们也都这么觉得，现在看来这些人分明就是被他骗了，这云鲸空岛上真正聪明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怀着一个聪明人特有的优越感，她即便抬头仰视林格也依旧骄傲得像是在俯瞰，趾高气昂道：“你没有听那个坏女人说的话吗？她已经在初始星域外布下了埋伏，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要是打起来了，大家的实力都很强，只有林格很弱，随随便便就会死掉！你死掉了梅蒂恩就会很伤心，我不想看到梅蒂恩伤心，所以才把自己的血给你，懂了吧？”
    嗯，懂了。
    有条有理，逻辑清晰，让人不得不信服……才怪。
    林格的嘴角抽了一下：“首先，我并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死掉，要是真的那么脆弱，也不可能走到这里；其次，我们究竟是不是自投罗网，不是由你决定的；最后，如果你真的是为梅蒂恩着想的话，就应该先和她商量才对，而不是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将血液给我，你甚至都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
    “不需要参考笨蛋的意见！”蕾蒂西亚独断专行：“你只要心怀感恩地收下我蕾蒂西亚大人的赏赐就行了！”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直接说的话，不仅梅蒂恩不会答应，林格更不可能接受。他之前就已经拒绝过一次了，理由居然是不卫生！话说他刚刚是不是还嫌弃自己没有漱口来着？我都没嫌弃你，你凭什么嫌弃我！？
    想到这里蕾蒂西亚又生气起来，她二话不说就用脑袋顶了一下林格，但还没顶到就被他单手按住了，年轻人面无表情：“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里胡闹了，你最好还是先想清楚该如何向梅蒂恩解释吧。”
    “等、等等！”
    小蝙蝠一听到这句话，当即又气又慌，语气都变得结巴起来：“你、你不可以和梅蒂恩说这件事！保密、我们说好了要保密的！奶奶说过，不守承诺的人类只能成为沼泽灰鼠的粪便！林格，你可要、可要好好考虑清楚哦？”
    她的口吻隐含威胁，不过林格无动于衷，毕竟他原本就没有承诺过什么。
    但蕾蒂西亚的话中至少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女伯爵奈薇儿对这件事是抱着支持态度的，至少并不反对，这就很奇怪了。因为女伯爵一直都将蕾蒂西亚保护得很好，甚至隐隐将她的安危置于自己之上，就像一只过于护崽的熊妈妈。为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她甚至主动投身战场，在墨托许帝国的立国战争中打下了赫赫名声，于是，血牙氏族瓦伦希尔德将永生之牙的秘密藏了千年，直到圣君尼奥的后裔不甘寂寞，妄图复辟帝国的荣光，才终于暴露。
    在所有会威胁到蕾蒂西亚的不稳定因素中，女伯爵最忧虑、同时也最无能为力的，无疑便是满月轮回的诅咒了。虽然在林格与格洛莉亚的帮助下已稍有缓解，但无度的索取或馈赠仍会导致它继续加重，当女伯爵有意无意地暗示了这一点后，年轻人便拒绝了蕾蒂西亚的血液——不仅是他，云鲸空岛上的其他人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包括梅蒂恩。
    然而是什么让女伯爵改变了主意呢，竟愿意自己的孙女分出珍贵的血液，以诅咒加深为代价保护林格的生命呢？是因为她觉得在女神的圣域中，蕾蒂西亚的诅咒很快就会消解，不再需要瞻前顾后了？还是说她觉得林格在解除诅咒这方面的作用，其实远远大于保护他的代价呢？
    还有一种可能是女伯爵对接下来的旅途并不乐观，而且她认为林格是最有可能遭受生命威胁的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魔女结社都会不遗余力地绞杀这个分明一无所知、却还是挟着满腔热血与一心正义闯入了他们计划之中的年轻人。确实，在云鲸空岛上，林格或许不是实力最强的人，但却起到了一种不可取代的作用，只要他消失，一旦他消失，那些早已对前路迷茫、对未来无知的少女们，还能坚持着走到哪一步呢？
    唯一的问题是，热血？正义？林格从不觉得自己有那种东西，自养父逝世之后，他的情感向来被理性主宰着，所以在他是理性考虑之后才决定踏上这段旅途，那么就算要继续这段旅途，也必定是基于理性考虑，而非其他什么理由。
    只是大家好像不太相信。
    虽然蕾蒂西亚的做法有些粗暴，但毕竟女伯爵阁下是出于好意，所以林格被小蝙蝠纠缠了一会儿后，见她又蹦又跳、又是咬牙切齿、又是恶言威胁，实际上已经快要哭出来了的模样，终于还是大发慈悲，承诺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梅蒂恩。不过作为代价，蕾蒂西亚也不能随意给出自己的血液。
    听到这个要求时，蕾蒂西亚看向年轻人的眼神变得又古怪又怀疑：“林格，你该不会是魔女结社派来的间谍吧？”“何出此言？”
    “因为我把血液都分给大家，不是比较有利吗？”蕾蒂西亚一本正经道：“那样，就算魔女结社再强大，我们也不用害怕了，希诺也可以放心出手，究竟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确实是这样的道理，林格很惊讶她居然想到了这一层，这么说来圣夏莉雅的课也不是白上的，遗憾的是，世间所有事并不会像小蝙蝠想得那么简单。
    “首先，胜利王权的能力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万能，魔女结社既然知道希诺的存在，想必也早就准备好了预防的措施；其次，我们与魔女结社的对抗，最关键的地方其实并不在于胜负，而是除此之外的东西；最后，我反对你这么做的理由和魔女结社无关，只是因为如果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的话，有些人一定会很伤心的。”
    说到这里，年轻人瞥了小蝙蝠一眼，后者顿时陷入沉默。
    林格说的那些会因为她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而伤心的人，蕾蒂西亚心知肚明，自己的奶奶是这样，梅蒂恩和谢米是这样，云鲸空岛上的大家，恐怕都是这样吧。她一再失去记忆，又一再从空白的脑海中找回她们的模样，重新创造记忆。所以这些同伴对她来说，早已不再是初遇时那样，可有可无甚至需要警惕的存在。如果她们为自己而伤心的话，小蝙蝠觉得，自己应该也会为她们的伤心而伤心吧？
    不过，为了这么笨拙的理由就放弃一个好用的能力，还真是一群天真的家伙！
    小蝙蝠不服输似的在心中冷哼了一声，随后抬起头，目光定格在林格的脸庞上，忽然问道：“你也会吗？”
    林格微怔：“什么？”
    蕾蒂西亚一字一顿，很认真地问道：“你也会很伤心吗？会生气吗？以后如果我要死去的话，你还愿意为我祈祷吗？”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在满月下，月光中，向即将死去的女孩伸出一只手，告诉她：谁都需要有人为她祈祷，才能升入女神的天国。心灵之音可传福祉，虔诚之音可通圣灵，所以，无需畏惧，无需迷茫，我会为你祈祷的。
    年轻人没想到，她还记得很久以前的一句话。
    似乎也不久，就发生在半年前，蕾蒂西亚刚刚加入云鲸空岛的时候。这短短半年的时间，在蕾蒂西亚走过的漫长人生中似乎不值一提，却给她留下了许多连死亡都无法磨灭的记忆。
    “我已经不是天心教堂的牧师了。”
    年轻人的一句话让小蝙蝠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失望神色，但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如果你实在想要聆听女神冕下的福祉，那么，我依然愿意为你祈祷——不再以信仰的名义，而是以我个人的名义，你会获得一个安宁的归宿。”
    正如长眠般，寂静，深邃。
    “以谁的名义都无所谓啦！”蕾蒂西亚的心情又变好了，她蛮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总之，记得你今天这句话哦、也要记得你的身体里已经有了我的血，就算你想要把它吐出来，也是不可能的！”
    “愚蠢的人类哟，蕾蒂西亚大人的大恩大德，你要感谢一辈子呀！”
    她趾高气昂，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对此，林格的回应是——
    “哇啊！笨蛋林格、不要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会这么说的人只有小孩子。”
    “可恶、我绝对要杀了你哇！”
    “我饮下了你的血，你杀了我，自己也会死哦？”
    “唔！？那、那就——”
    “那就？”
    “那就同归于尽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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