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帝都时正好是一场暴雨滂沱过后。
淡淡青灰的天空并未放晴,时不时有细钻般雨珠儿落下,朦胧的天色下帝都的华美建筑都蒙上一层清润的水光,倒是有一些入秋的味道了,深色大街上行人寥寥,马车隆隆滚过发出静谧而急促的车辙声。
空气清新湿润,菲特忍不住打开马车的车帘深深呼吸,接连几天的颠簸让她有些吃不消,一张小脸发白。
算起来,三年多没来这里了。
她望着窗外,有些出神。
帝都的感觉……似乎变了。
说不清哪里变了,就是变了,有些不一样了,如同某种暗黄金色泽的金属沉重感,无形无声笼罩在帝都上方。
雅兰望了她的表情,心下是明白,血族对气息的感知,的确超出人类太多,他待少女欲言又止看过来时,慢慢开了口,“要打仗了。”
“……哎?”
岂止是战争,上阶社会,皇室与贵族,中央院与大臣,争权夺利已不可开交,那些潜于黑暗中的斗谋与人心渐渐浮出水面,变得堂而皇之而名正言顺。
这已不是她初见时那安宁而繁荣的帝都了,昌盛虚壳仍在,崩塌的是内在。
一旁恩泽真想插口,搅起这腥风血雨的,不正是雅兰大人您吗?
不知是被这阴霾天气还是那雅兰的神色所影响,一直到加里弗雷德宅邸前菲特都没怎么说话。下车时她望望天空,苍远而辽阔,属于人类的天空,雅兰牵着她的手走进庭园,那熟悉的镂空黑雕花大门由两侧缓缓打开,老管家与寥寥少数女佣向他们行礼。
“雅兰少爷,欢迎您回来。”
顿了顿,又恭敬道:“菲特小姐,欢迎您回来。”
她怔了怔。
宅邸一如曾经模样,似乎更加干净,人的气息稀薄几近空了一般。那庭园里的名贵树木倒是疯长,如今望去倒是郁葱盘虬的一团团了。
“雅兰大人已经很少回这里了。”
空旷的客厅内未开灯,琉璃天顶及落地窗外的苍白光线单薄安静地落进来,红实木地板上几方光明几方暗。恩泽抱着文件站着,三年来似乎身为下属的他来这儿更多,“他一直住在中央院办公室里多一些。”
菲特没说话,上楼去主卧,卧室仍是那奢华寂寞的模样,壁炉上方那幅巨大的油画里,金发的男子与黑发的女子仍旧笑着在一起,笑容依旧,未曾改变。她在里面绕了一圈,鬼使神差地拉开了衣柜。
整柜子都是她的衣服,穿过的,没穿过的,加里弗雷德家族财势丰足,给她做的衣服都是最好的,它们静静挂在那儿,樟脑的淡淡味道散开。
她关上柜子,扭头在窗台上发现了一小瓶百合。
由一个细长小玻璃瓶里插着的一支百合,瓶里的水新鲜而清澈,百合洁白绽放喷吐淡雅芬芳,那嫩黄的蕊儿颤颤立于空中一碰就酥掉了似的。
她看着百合,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
门口传来声响,雅兰换了身单衣靠过来,揉揉她的银发,“累么?”
“还好。”
“那洗一洗,”雅兰对她笑笑,“想吃什么,我叫人给你做。”
菲特想了想,眨眨眼睛,“我想喝可可。”
又是可可,他失笑,应了,“好。”
他望向她身后窗台上摆放着百合花,千日不谢,那还是很早以前她带回来的百合花,她拿着洁白的花朵和埃利奥特王子站在他的宅邸门口。
她走后他用结界护住了花朵永不凋谢,他不知道除了这朵花外她留下过别的什么——他可以抓住的东西。
“雅兰……”男人的手臂自然而然搂过她的腰,她身体靠了上去,“人类和血族为什么要打仗?”
男人手臂一顿,又把她揽过来往浴室里抱,“这种事情,想多了会长皱纹的哦。”
菲特瞪了他一眼,这男人净知道转移话题,努了努嘴说:“血族一直遵循避世戒律,从小到大我都是被这样教育的,为什么要打仗呢?”
雅兰已经把她带到浴室了,宅邸里的浴池偌大,热气腾腾水波浮动,抵达这儿之前佣人早准备好了的。
雅兰只是揉揉望着她,解下她的头花让银丝垂满他的手掌,然后去解她的流苏披肩。
菲特见他不说话,一阵出神,这种问题问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所有血族和人类都认为应该打仗时,她觉得不要打仗才好又有什么意义呢?
“雅兰……”她不由自主抱住他,“你、你觉得我有什么可以做的……你直接说。”
她不是圣杯么,她不是公主么,总、总有她能做的……
雅兰绿眸那微漠的光转瞬即逝,手指颤了一下,便一根一根收拢,握住了她的肩膀。
“说什么傻话,菲特做自己便好,不必为了谁而那么拼命。”他挽出淡淡微笑,一字一顿道,“菲特是菲特,不是工具,所以不要看低自己,嗯?”
她呆了呆,咬下嘴唇,浴池里氤氲的湿气将她的眼睫都缀得沉沉甸甸,她的族人和他的同胞要打仗了,会死,会流血,他们因她不懂的事情而互相仇视,而她却想和眼前的人类男子在一起,如此自私,可她就想和他在一起。
她是公主,伴随而来的罪恶感让她无措,那些血族一定认为她讨厌极了可耻极了。
“雅兰……”她咽咽喉咙,唤了他一声,“我不想离开雅兰。”
“嗯。”他声音淡淡,唇边漾出了笑意。
他将她脱好衣服放到水池里,舒适得她叹息,大脑空白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男人,把她带到浴室,脱光了洗……?!
她捂住身体扑嗵埋到水里,只露出一张红红小脸。
“你,你出去……”
“刚才不是说不想离开我的么?”雅兰蹲在池边散散微笑。
“呜呜……出去……不要看……”
她这样儿真真是超可爱,都亲密这么多次了还这样害羞,雅兰笑眯眯地捏了捏她的脸,起身招女佣进来服侍便离开了。
转眼已到黄昏,王宫黑色的剪影铺嵌在夕阳橘红的天幕中,空气渐渐潮热。帝都的一半已沉在阴影中暗下去,一盏一盏灯火亮起,隐约而细密。
王宫大道士兵排排把守,他们的背笔直如石碑,雅兰经过时他们冰冷而恭敬地行礼。
灯火灼灼,穿过一扇扇大气大门和回廊来到最高权力辉煌殿堂。
殿堂内烛光闪闪却分外寂静,一左一右两名高阶侍官,一名司法长袍长官,便是那背对他立于黄金王座前的年轻男子。
大红金纹地毯由雅兰脚下铺去,拾级而上延展到王座下,那男人一袭雍容华服立于台阶下,金色的发于昏暗中熠熠发光。
“国王陛下。”
雅兰低首行礼道。
詹姆十一世回首,露出那张俊美年轻的脸,湛蓝的眸子里依旧温柔,盛得更多的却是疲倦。
夜中悄无声息的会见。
聊了国事,血族那边涉及甚多,年轻的国王揉着额头,饮下侍佣恭敬端上来的一口茶,这般自然,在风尖口儿也不再试毒,国王感觉到他的目光,便无力笑了笑。
“试个什么,他们杀了我也没用,何况又少了那么一只好用的傀儡,他们舍不得的。”
雅兰淡淡道:“陛下言重了。”
“若不是你把着,我早被他们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陛下定会是好的君王。”
国王沉默了半晌,便笑道:“当年她也这么说。”
雅兰抬眸,不卑不亢望着他。
“加里弗雷德卿是否因她在乎我,才给我留着这个王位?”国王揉揉眼角无奈地笑,外面夜色黑重深宫夏也阴寒,他又饮了口茶,对上雅兰目光。
雅兰只是简单道了客套,“臣不敢。”
“那我给你如何,加里弗雷德氏乃皇室至亲血统,辈分算来,你乃我堂兄。”
“臣对此不感兴趣。”
国王哈哈笑了两声,结束了玩笑话,聊回正题。
血族战争不得不去面对,诏书上已书得清清楚楚,他需提起剑,在战场上再次杀出鲜红的画卷,边关那已有数次规模不少的冲突,死伤加深了两族矛盾,血族生命力强,力量强大而残忍,如今情况必定是不乐观的。
在外再怎么对外宣称皇家骑士团与教团的强大,也无法抹灭力量无法抵抗的事实,当年詹姆十世一直主张议和也是考虑其中原因,只可惜大多数贵族哪知血族真正面貌。
末了,国王目光望向远方。
“你说,人类会不会灭亡?”
“不曾。”
“为何?”
“人类不惧怕阳光,害怕孤独,害怕寒冷。”
国王笑了,顿了顿,道:“你离都半年,听说你把她带回来了。”
雅兰含笑,“陛下当真是消息灵通。”
他望过来,“……她还好吗?”
那样美丽的少女,原来是血族公主,那年他知晓时感慨唏嘘,心中虚了一角无力去填,如今也没舍得再填了。
她是他碰不得的。
她是所有人类男子都碰不得的。
可这个人,国王注视雅兰,他偏偏要碰。
“劳烦陛下忧心了,陛下应多保重自己身体。”
“加里弗雷德卿,我并非薄情之人,只不过日后形势变了,她身为公主,大可以……”
“不必陛下劳心,属下再次谢过了。”
国王被这般利落打断,也不恼,面前的男子黑发绿眸,面容淡漠而礼貌,对他算是尽到了臣子之礼。他目光落到雅兰那头墨发上,遗传自东方女巫端木氏,若不是当年家主执意娶那名世人不许的东方女子,如今政坛纷纭变幻,坐到这位置上的,恐怕已不是自己了。
雅兰望望天色,不早,便行行礼,“陛下早些歇息,属下告辞了。”
“好。”
“请代我向王后殿下问安。”
王后已有三月身孕,无论如何对帝都都是件喜事。
“加里弗雷德卿还是替我操劳一下艾莉蒂的婚事比较实在,那丫头,死活不嫁了,成天念着你。”
国王是笑着说的,雅兰却停了口,静默地注视他,半晌才轻声道:“抱歉。”
“玩笑话,不必当真。”国王摆摆手,“不过你若娶了她,许多事便可水到渠成。”说着暗喻似的望了一眼那金色的王座,大殿中的宝座即便在夜里也是金光闪闪气势磅礴。
无上权力的象征,永恒的荣华富贵,谁不想要呢。
反过来,血族公主在身边,恐怕这年轻公爵以后会更加艰难,只不过他护定她,毫不犹豫,身为了旁人的自己也无从劝取什么。
对她而言,国王也只是旁人罢。
雅兰笑了一声,那笑让身后两名侍官不满地皱了眉。
“那种东西,我若想要,可随时来取。”
淡薄而逾礼的字语声声让侍官变了脸色,上前一步几欲拔刀,而国王只有微微皱眉,雅兰温文尔雅地行了行礼,优雅的姿势,回身离开。
“只不过,若为它连心爱的女人都不娶不得,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埃利奥特出现了……
下一章开始会有赫伦赫莲的剧情,然后是一个真相的揭露~期待还是可以有的【羞射
存稿到这一章也意味着我要回来了吧~~~
所以,乃们的留言~~~好期待呀~~~
千万不要霸王千里~【耸拉脑袋对手指
67Chapter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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