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一张精致的卡牌
    周棣感觉这个声音很耳熟，他愣神间，对方已经帮助他从某一片粘稠的液体中坐起身来，并且撕掉了他脸上不知名的薄膜。
    就像是那种好几层堆迭起来，被浸湿的卫生纸糊在脸上一样。
    下一刻，周棣睁开了眼睛，看到了面前的人。
    看上去三十多岁，可能四十岁的男性，表情坚毅，一双眼睛带着某种漠然，对视一眼，会让人心头狂跳，不自觉的移开目光。
    对方穿着一套干净的紧身服，似乎充满着科技元素，材质是那种从没有见过的，除此之外，有明显的电子元件。
    “罗熙？”
    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周棣终于认出是谁。
    他显得很激动，尤其是，他发现，他已经从那个恐怖的像是噩梦一样的精神病房当中逃了出来，现在的他，能感受到身体的真实。
    “先穿衣服！”罗熙递给周棣一个擦拭身体用的绵纸，以及一套和他身上一样的衣服。
    周棣感觉到了寒冷，等他穿戴好后，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这一刻，周棣眼睛放着光。
    “我们出来了，对吗？这里是禁锢之日的外面，真实的世界？”
    此刻周棣有太多的疑问，只不过罗熙并没有时间给他一一回答。
    因为没有必要。
    他取来一个头盔，这玩意儿样子古怪，内部有很多怪异的，像是电极片一样的东西，密密麻麻，冒着微光。
    “戴上！”
    “这是什么？”周棣不解。
    “记忆传输器。”
    “记忆？谁的记忆？”
    “你的，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工程师周棣的记忆，我需要帮手。”罗熙解释了一句，而这时候，周棣再一次注意到，面前的罗熙，看上去有些沧桑，年纪比自己要大不少。
    不对。
    这和他记忆中的罗熙不一样。
    “你，你是罗熙吗？”周棣忍不住问了一句，心里和打鼓一样。
    “别废话了，先恢复记忆再说，不然，我和你说的再多你也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不由分说，罗熙将头盔给周棣戴上，并且，将对方固定在一张床上，手脚身体都被绑着。
    很紧。
    “不是，罗熙，我有点慌啊，你干嘛绑着我。”周棣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恢复记忆的过程会很痛，所以只能将你绑起来，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罗熙确定绑紧后，走到旁边，按下了一个开关。
    周棣刚想说话，结果下一秒，就感觉脑子里像是突然被扎进一万根针一样，疼的他直接发狂，开始抽筋一般痛苦的挣扎起来。
    不过十几秒钟，眼泪鼻涕都冒出来了，就看周棣的手指和脚趾，和鸡爪一样，满是狰狞二字。
    几分钟后，尿裤子了。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罗熙看到记忆传输的进度完成后，立刻关闭了仪器。
    周棣躺在那边，身体还止不住颤抖着，一开始双目失神，但很快，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罗熙走过去，递给对方毛巾擦拭身体，并且解开了锁扣。
    “怎么样？”
    “还行。”周棣坐起身，扭头看了一眼罗熙：“你，究竟是罗熙，还是罗应然？”
    “都是！”罗熙笑了笑，伸手过去：“周棣，欢迎回来。”
    周棣伸手握了握，然后看着简陋的设备，以及周围明显有些不正常的轰鸣声，开口问道：“记忆修复有专门的设备，你这一套，不是正规的，更像是很久以前淘汰的那种”
    “没办法，我没有别的选择，因为飞船的主引擎已经关闭，包括主控系统和绝大多数电脑！”罗熙这么一解释，周棣的表情立刻精彩起来，他想起了什么，嚷嚷道：“是【严老师】，老天爷，你，你，我.我们做了什么？你居然敢把严老师释放在地球号的主脑系统里？你疯了？”
    罗熙不屑一笑：“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更何况，这个计划很早以前就定下了，当时你也是同意的，甚至，你本身就是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部分，你忘了？”
    “我，我是没想到咱们会真的成功，当时，我认为我们完蛋了，所以，只是在孤注一掷。”周棣回忆起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叹了口气，这件事，的确是他和罗应然工程师一起商议出的结果。
    周棣当然清楚【严老师】的威力。
    那是一种特殊的病毒，一种最底层的逻辑算法悖论。
    维四的确很强大，但再强大，它也是需要强力算法支撑的人工智能ai。
    换句话说，维四的确可以存在于任何终端，但并非所有终端，都能维持它庞大的算力。
    如果无法维持，那么维四，就像是陷入了沉睡，或者，智力直接骤降，从成年人，一下子变成了三岁小孩。
    这就是硬件设备对算力的支撑。
    没有了作为底座的基础，上面的算力，就是浮云。
    “这么一来，维四无法维持原本的算力，就无法保持它的自我意识，可是地球号应该也失控了吧？”周棣问。
    “对，现在是漂浮状态，估摸，已经偏离航线了。”罗熙点头。
    “这太危险了。”周棣摇头。
    “我计算过，目前我们已经到达了一处太空空隙区，没有任何碰撞的危险，漂流就漂流，至少在十几年时间里，我们都是安全的。”罗熙给了周棣一个定心丸。
    后者盯着罗熙：“原来是这样，从刚才我就注意到，你现在的年纪比我记忆中要大不少，所以，我激活【严老师】后，究竟过了多久？”
    “8年6个零11天，时分秒我就不说了。”
    “这么长时间？”周棣震惊了。
    在他看来，他激活【严老师】，仿佛只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
    而实际上，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
    罗熙一个人在这里呆了这么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实际上，八年时间并不长，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例如因为没有了主能源，而且，我不能用维生系统的电源，所以，很多事情，我需要从零开始做起，例如，我们在这里感受到了重力，就是我使用一些设备，单独制造的重力发生器，你知道的，如果长时间没有重力，人的身体会退化.”
    周棣也是工程师，他很清楚这件事的难度，而且，罗熙这么久才将他的数据提取出来，并且用生物打印机制造出来，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容易。
    “维四在之前锁死了所有的生物打印机，我使用的那个，也被它偷偷破坏掉了，所以，为了重新组装一台，我可是费了不少心思。”罗熙道出实情。
    周棣是内行，所以他知道这件事的难度。
    相对于自己所受的那些痛苦，罗熙忍受的孤独和寂寞，要几倍于自己。
    “你打算做什么？”周棣这时候问道。
    到现在为止，他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知道他们无法真正的灭除掉维四。
    只要地球号存在，那么，维四就不可能被消灭。
    飞船不可能永无止境的漂流下去，主引擎迟早要启动，到时候，飞船的主脑系统也会开启，维持维四算力的硬件也会重新上线，那意味着，维四也会回来。
    “做一些改造，例如，将原本的一些安全机制，废除掉。”罗熙这话说的比较笼统，周棣不太明白，但当罗熙将他和维四对峙的整个过程讲述出来之后，周棣目瞪口呆。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瞪着眼睛道：“你是说，你差一点把地球号给炸了？”
    “对。”罗熙点头，这是事实，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周棣琢磨了一下，已经完全恢复了所有记忆的他，很清楚罗熙选择这一步也是迫不得已。
    或者说，那是唯一一个可以试探出维四底线的机会。
    “也就是说，维四已经和真正的人类没什么区别了！”周棣得出了一个结论：“不可思议，它知道恐惧，有了人的情绪，就必然会有人类的欲望你关闭它是正确的，否则，没有人知道它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我才一直没有重启主引擎和飞船主脑，在程序方面，我不如你，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接下来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罗熙说的很直白，周棣这一刻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说白了，激活【严老师】，打破禁锢之日，将维四关闭，这只是第一步。
    真正艰难的，还在后面。
    周棣想了想，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口道：“只有咱们两个人可不够！”
    罗熙则是笑了，指着那边他几乎是独自拼装出来的生物打印机道：“八年时间里，我分离出了禁锢之日内的数据库，并且组装了这一套生物打印机，你需要什么帮手，我们都可以将他打印出来。”
    “休眠仓那边呢？直接唤醒不行吗？”周棣问了一句。
    “不行，维四那家伙锁死了所有的休眠仓，不然，我也没有必要搞这么麻烦。”罗熙摇头。
    “条件有点艰苦啊，不过话说回来，再难熬的我也熬过来了。”周棣伸了伸懒腰，他看了一眼罗熙，开口道：“不过你也够厉害了，一个人在外面又熬了八年，三千多天啊。”
    “你当初在禁锢之日，不也一样？我还好，每天都有事做，其实一点都不觉得长。”罗熙此刻看上去，要比刚刚打印出身体的周棣年长很多，最大的区别就是脸上的皱纹和胡茬。
    周棣因为有着和罗熙相似的经历，所以他很清楚，实际情况根本不是罗熙嘴上说的那般轻巧。
    人，真的会在漫长时间里滋生各种负面情绪，这些情绪可能是驱动力，也可能是毒药，会让人发疯的。
    正因为他十分清楚，所以罗熙这一次的谎言，周棣一眼就识破了。
    接下来，有了周棣的帮助，罗熙这边的事情也轻松了不少。
    他们接下来将一些相熟，且业务能力出众的同伴，从禁锢之日的数据中剥离出来，这些人中就包括吴蕊。
    当她从生物打印机里坐起来后，人还懵着，看到罗熙后吓了一跳。
    “罗熙，你变老了？”
    她表现的一惊一乍。
    “这里是哪儿？”
    和周棣一样，她问了相同的话。
    罗熙让她什么都别问，然后将她绑在床上，束缚住手脚，戴上了‘记忆恢复器’。
    旁边周棣一脸兴奋的看着。
    接下来的几分钟，吴蕊整个身子都紧绷着，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口水鼻涕流了一脸。
    所以在恢复记忆后，吴蕊坐起身，擦了擦脸，一脸幽怨的盯着罗熙。
    “这个，是你自己改装的记忆恢复器吧？缺少零件啊，会死人的。”
    罗熙摇头：“没关系，打印材料很充足，如果死了，就再来一次。”
    “你这家伙是恶魔吗？”吴蕊无奈吐槽一句。
    她四下看了看，两种人生回忆一股脑的涌过来，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无奈的笑了笑：“罗熙，你居然真的做到了，破茧计划，你打破了那个几乎被我们认定为不可能的打破的牢笼，并且，将维四关闭了，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
    “我记得，你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啊。”旁边周棣这时候说了一句，因为都是同事，所以互相之间很了解，很熟悉，在他的印象里，吴蕊很少会笑，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板着脸搞研究和事业，属于冰山中的冰山，她的特点就是面对现实，从来不会多愁善感。
    “人是会变的，周棣，你不也一样变了很多？”吴蕊看了对方一眼。
    “那倒是。”周棣点了点头：“但至少，我们成功的打破了禁锢之日，那种日子，结束了！”
    “说的对！”吴蕊认可道。
    更多的工程师被打印出来，他们分工明确，各自处理各自擅长的领域，有人建议，拆除一部分主脑的设备，以降低维四的算力。
    除此之外，周棣和几个主要负责代码的工程师，在主控室编写新的控制程序，并且增加限制代码，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即便将来维四上线，也很难再掌控类似过去那么大的控制权。
    原本失控的一切，都在被慢慢的修正。
    地球号飞船，主控室。
    周棣扭头看了一眼罗熙。
    对方坐在一个角落，从几个小时前就是那个样子，似乎是在发愣。
    不过对方的性格就是如此，他倒也不觉得奇怪。
    过了一会儿，吴蕊急匆匆走进主控室，先是瞥了周棣一眼，然后走过去和罗熙低声说话，看表情有些古怪。
    周棣一下子好奇心冒出来，当下也是凑过去。
    就听到吴蕊开口道：“我发现了你的尸体，保存在一个特质的休眠仓里，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恶趣味，但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毕竟我是生物科学方面的工程师。”
    “尸体？”周棣听到后，索性走过来：“罗熙，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与维四对峙的过程，那个尸体，该不会就是你说的，曾经的你进入地球号时用的那个吧？你保留这个尸体做什么？不是应该销毁掉？总感觉有点瘆人啊。”
    “另外，我还发现尸体被解剖过。”吴蕊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目光一直在罗熙身上。
    不用问，之前飞船里就罗熙一个人，他在这里独自待了八年，肯定是他干的。
    只是，自己解刨自己的尸体，他打算做什么？
    “尸体有什么问题吗？”周棣立刻意识到什么。
    “皮肤！”罗熙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
    “什么皮肤？”吴蕊和周棣都是一愣。
    罗熙则是开口解答：“这件事，我本来不打算过早的告诉你们，不过既然吴蕊发现了，并且来问我，我倒是可以和你们说一下，你们还记得我和你们说过的，我曾经发现过一个留言，一个写在皮肤碎片上的警告，笔迹是我自己的，内容是：维四无法被消灭！”
    “是，你的确说过这件事。”周棣点头。
    他想起来了。
    “但是，我那一具尸体上，并没有缺失的皮肤，这件事，从当初维四将尸体带过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罗熙刚说完，周棣就摇头：“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说不定，缺失的皮肤，是当时的你从其他人身上剥下来的。”
    罗熙摇头。
    这不是他认可的答案。
    “或者，当时的你，使用过打印机，进行过皮肤的修复？”吴蕊从她专业的角度说了一种可能性。
    罗熙还是摇头。
    “我不会做那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且，我后来做过检测，皮肤碎片的确来自我那具尸体，那么这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尸体自我修复了缺失的皮肤；第二种是维四帮我修复了尸体”
    吴蕊立刻道：“生物打印机方面是我专业的领域，我可以肯定，生物打印机打印出的身体，和正常身体一样，并不具备自我修复组织的特性，至少，不会毫无痕迹，而且，就算完成了修复，也需要很长时间，这期间还存在伤口感染的问题.”
    简而言之，吴蕊否认了第一种可能性。
    “维四，为什么要帮你修复身体？不，是尸体”周棣看向罗熙。
    “我也好奇，所以才保留了这个尸体，并且进行了解剖.”罗熙讲到这里，没有再继续往下说，而是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你发现了什么？”吴蕊这时候问了一句。
    声音里，明显带着颤抖和溢出的忐忑。
    这时候，罗熙没说话，只是抬头看向吴蕊，目光里带着一种莫名的神采。
    吴蕊被看的越发心慌。
    周棣忍不住道：“究竟是什么？罗熙，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罗熙笑了笑：“你们真的想知道的话，就去我的休息舱，桌子上有你们要的答案.然后，你们再决定要不要来找我。”
    说完，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收敛，瞬间完成了一种表情和气势的切换，这一刻的罗熙，表现的极为阴冷和让人恐惧。
    “但我要奉劝你们，除非真正做好了准备，否则，过早的知晓真相，只会让你们发疯，至少在我看来，现在的你们还没有做好准备。”
    在讲完这句话后，罗熙起身走了出去，身形消失在漆黑狭长的走廊深处，有一种孤独感，更多的却是一种义无反顾。
    “他在故弄玄虚吗？又搞什么幺蛾子呢？”周棣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吴蕊摇头，她表情严肃，立刻走出去，周棣想到什么也是立刻跟上去。
    两人很快到达了罗熙的休息舱。
    最近几个月，他们这些人都在紧张忙碌的工作，休息的地方也都是各自找地方，大部分人都是聚在一起休息，罗熙则是没有和任何人在一起，他独立搞了一个小型舱室，这里原本是存放一些工程材料的，平常时候，不允许任何进入这个舱室。
    吴蕊站在门口，却没有打开门。
    “怎么了？来都来了，不进去看看吗？另外你知不知道罗熙说的答案是什么？我怎么感觉这家伙神神叨叨的，看起来禁锢之日内变化最大就是他，我记得，他以前是罗应然的时候，性格很开朗的”周棣叨叨了一句，但见吴蕊一脸严肃没有回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当真了？”周棣小声问。
    “你也不也是吗？”吴蕊叹了口气，周棣的叨叨，说明心里很慌。
    这根本不是周棣的性格，他属于越慌，越喜欢说话。
    被拆穿的周棣没有再说话，他看着舱门，等了许久不见吴蕊动作，才一咬牙走过去，打开了。
    舱门没锁。
    里面空间不大，而且大部分区域都堆满了各种零件，没有连接网络的电脑和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
    唯独桌子上被整理的干干净净。
    就像是特意留下的空白区域。
    而在上面，摆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卡牌。
    卡片质地很特殊，精美，一看就是高档货，背面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蜘蛛，极为逼真，像是那种3d图画，就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卡片上爬下来
    安静~
    这一刻，周棣和吴蕊感觉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两个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桌子上那一张卡牌，一句话都说不出。
    就仿佛卡牌有一种魔力，将他们浑身的力气都抽走了一样。
    直到数分钟后，两人才扭动僵硬的脖子，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看出了眼神中复杂到极点的情绪。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在几次深呼吸后，吴蕊闭上了眼睛，她眼皮跳动，再睁开的时候，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迷茫，她转身就走。
    “你，你去哪儿？”周棣忍不住叫了一声。
    “罗熙还在，我去找他。”吴蕊头也不回。
    周棣扭头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卡牌，骂了一句，也追了上去。
    （全书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