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玄月如勾,淡淡的投下一片薄薄白光。
玄穹境外一片静谧,安静得似无人息。
眼见着连了数日挤在玄穹门口看热闹的人群顷刻间散开去,白初知道,她家君上亲自来了。
白衣广袖,深不到底的眼眸里似藏了万年飞雪,目光在她身上一落,端严肃穆,具是威严:“白初,同本尊回去。”
“诺。”轻轻淡淡一个字,听不出其中情绪,双目却依旧看着那方界门,没有半瞬偏移。
她这副模样狐帝明显不喜,开口说的话语冷漠而讥诮:“不属于你的东西,即便看穿了也不属于你。”
“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屑要。”
白初的话接得很快,话语利落干脆,可见人是极清醒的。
白炘眯了眼,这才仔细打量起她来。
他青丘的帝姬连在一个地方站了几十天,身上的衣服早被水汽侵染弄得褶皱一片。被风吹乱的头发,有几缕还打着结。只是那额心殷红底下,双目似被墨染,原本剔透的眸子,深沉幽邃,冰冷而理智。
白初动了动,偏过头来,正面视他:“二十九天。”
二十九天,说的是她在玄穹境外一连站了的日子。白炘睨着她,他青丘的帝姬,比想象中的要中用点。
“君上,阿初……不如池笙吗?”话里犹豫,似是在心里掂量了许久才鼓着勇气问出来。
白炘收回目光,决定收回方才心里想的话,声音不知觉冷了一层:“回去。”
“阿初真的不如她吗?”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言自语。语声喃喃,声音低弱得风一吹便能马上散开淡去。
白炘皱眉,他青丘的帝姬,什么时候竟这么窝囊?刚要开口训斥,却冷不防看入一双满是委屈的脸,漆黑的眸子里空无一物,呆愣愣的模样,让人看得不禁一怔。
“我哪里不如她了?我出身比她好,修为比她高,模样也比她好看……”像个受了委屈孩子,赌气似得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的数,末了,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的开口:“我不如她吗?”
白炘沉了目,他青丘的帝姬,不该是这样的。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地开不出口。
“阿初在这站了二十九天,他一次也没有出现过……”玄穹境外二十九个日夜,她故意显形让所有人都看到,玄穹境里的那个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分明知道我在,却一直不见我……”
“我也不是想强要什么,他要是不喜欢我,直接说就是,为什么要一直避着我?”
话一开始说,便再也收不住。满心酸苦在此刻一齐漫溢心头,二十九日的坚强冷静,在这番话说出的瞬间全然崩溃瓦解。
“是阿初太差,不值得人喜欢吗?”语声悄怆,声音委屈可怜得直钻到人骨子里。
白炘皱眉,厌烦得想要转身离去,还未及折身,胸前一暖,人已经扑到了他怀里。
“哥哥,阿初真的不值得人喜欢吗?”
一声“哥哥”唤得白炘一怔,他这才察觉出不对来,低头以神识看去,双目骤的一阴。是谁给她下了摄魂术?
怀内温软,扑到他怀里的丫头双臂绕过他的身子死死的环着他,委屈着的将头低着埋在他胸口,一声一声,喃喃轻语低音似弦,缭绕于耳,不绝如缕。
“哥哥,阿初喜欢他,很喜欢。”
带着一分坚强,五分委屈,还有两分不甘和两分伤心。
白炘心头一动,低目看着怀里的人,双眸里隐过一丝怜惜。
他从来没见过白初有过这样的情况。以往,她惹祸受罚得再厉害,也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沮丧模样来。摄魂术,迷人心智,慑人魂魄,能将人内心原本渺小的情绪于瞬间放大数十倍。
“哥哥,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一声又一声,说出的话可能不是她愿意说的,却一定是她在心里想过的。轻软的声音柔得似云,风吹一下就能散开,那散开的声音轻飘飘的的传到白炘耳里,浑身涌起的寒意剑一般直透心底。
“哥哥”这个词,他已经许久没听白初唤过了。上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什么时候来着?十万年前?十五万年前?时间太久,久到连他也记不清了。他不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总绕在他身边拽着他的袍袖不撒手的小丫头就再也不用糯糯的声音甜甜唤他一声“哥哥”。
“君上”这个称呼,严肃而敬畏,这样的称呼听得久了,他自己也就习惯了。反倒忘了,这个常年惹祸不断的丫头,是他嫡亲的妹妹,是小时候为了一根凡间的葫芦会变成小狐狸钻到他袍袖里撒娇讨好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天天长大,即便偶尔放肆胡闹些,也终究在他的掌控里。眼下,中途横生了些变故,他的小丫头好似有些脱离他的控制了。
心里有似乎有根银针绵软的扎入他心底,白炘看了白初许久,心念一动,伸手,绕过她肩头拥住她,宽大的袍袖完全的把她裹在了怀里。
这依旧是他的小丫头,是他在这世间,血脉里最亲近的人。
他的小丫头,该会笑,该会闹,但不该会伤心。
“阿初,你不应该喜欢他。”再开口的声音轻柔且温暖。
怀里的小丫头动了动,抬头,乌黑的眸子望着他,依旧像个孩子似的开口:“为什么?”
他难得的有耐心,揉了揉她的发:“阿初,他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喜欢。”
“可我就是喜欢他呀。”小丫头目里黯了黯,似是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不喜欢他,还能喜欢谁?梵谷吗?”
“阿初,你可以喜欢上一个人,但不能真正将人喜欢进心里。”白炘侧目,看了眼不远处的玄穹境门,“至于梵谷,若是在三万年前,你可以把他放在心底。三万年后,我建议你不要。”
“为什么?”这话接得很快,带着十足的疑惑不解和纳闷。
白炘垂眸看她,唇角微牵,勾出分笑来:“因为阿初,你控制不住他。”三万年前,你们起点一样,三万年后,他已经走得太远了,你想要赶上他,会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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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睡得很不舒服,身边有什么东西硌得慌,睡梦中的白初终于忍无可忍睁了眼。往旁边一看,猛地一惊,残留的睡意顷时醒了大半。
御榻大而宽,雪白轻软的褥子上,男子玉冠早卸,如墨的发散开来,铺在枕上,顺滑如缎。斜飞入鬓的眉下,长睫低垂,精致如翎,再往下,是直挺的鼻,浅薄的唇……
白初掐了自己一把,有点疼,不是梦,于是,她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觉醒来,她怎么会躺在她家君上的榻上!
躺在君上的榻上也就算了,她怎么会这么作死的搂着君上的手臂还趴睡在君上身上!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梦游这个癖好呀!
白初屏住呼吸,小心的动了动,轻轻的把那作死的爪子从君上手臂上移开。末了,看看那臂上袖子上被拽得沟壑似得褶皱,善了个哉的,万一君上发现她梦游手贱的染指了他,会不会激动起来剁了她?
场面太血腥,过程很暴力,后果很危险,睡意再无,第一反应是要离开这恐怖的地方。
起身,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迈出一步。然后,提起脚来迈出第二步,第三步——脚下一绊,“砰”的一声响,头砸在了榻沿上。
寝殿里窗户未关,一望过去,外头的天还是黑的,繁星点点,静谧非常。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祸不单行,她刚刚那一摔,整个身子重重地压在了君上双腿上。
“要听睡前故事么?”声音清洵而淡漠,听不出是喜是怒。
“……”白初沮丧着回头看去,装傻充愣,“什么睡前故事?”
睁开着的双眼,锐利冷寂,孤傲的狐帝依旧保持着躺着的姿势,就这么直接审视着她:“从前有个人把我吵醒了,然后,她死了。”
“……”白初飞快从白炘腿上起来,连跑带爬下了榻,“君上,我不是故意的!”
白炘翻了个身,姿态闲雅的侧卧着看她:“故意什么?”
“故意……故、故意上您的榻?”白初浑身一个激灵,全想起来了,那个时候她在玄穹境外,然后不知道怎么了就扑到君上怀里死抱着他不撒手,再然后,她被君上带回了青丘,死缠烂打的要和他一块睡。沉重的垂目,她没喝酒来着,怎么会突然撒酒疯!
此时时刻,君上睨着她,明显对她这个答案不满意。
下榻时急了些,慌乱之中胡乱套了双鞋,这个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低头一看,她把君上的鞋穿了……
这个时候继续穿着也不是,再脱掉也不是。白初痛苦的低了头,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呀……
“君上……”低低弱弱的声音,细得连蚊子都发不出来。
白炘看了她一瞬:“在我亲自动手之前,滚出去。”
白初如临大赦,一溜烟的出了殿。
殿外,晚风徐徐,月光洒下,入目可见的是大红绸缎、红灯笼,红红的一片缭人眼。
善了个哉的,她儿子不会真的把那端茶的狐狸给纳了吧?
别逗!
白初随手招来夜间巡视的守卫,指了房檐下的红灯笼,“这怎么回事?”
守卫讶异的望了她一眼:“神君不知?君上昭告三界为您招婿了。”顿了会,抱拳朝她行了个礼,“恭喜神君。”
“……”
章六四 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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