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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道 第195节

    张逸然拿了卷宗,认真道:“如有异样我告知你们。”
    说着,他便低头专注看起来。
    马车里安静下去,崔衡看了看谢恒,又看了看洛婉清,也没敢多话,最终只能是看向对面星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星灵,吃橘子。”
    星灵冷冷扫了他一眼,推拒道:“不用。”
    崔衡下意识想给洛婉清分橘子,但突然又想起什么,赶紧收了回去,把整个橘子包进了嘴里。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才到地址上那个买家“方苗”所在的村子,这个村子里人不多,看上去并不富裕,洛婉清按着地址打听着到了方苗门口,就见屋子破破烂烂,门上甚至结了蛛网,明显是已经空置许久。
    “此户落魄,不像是能买得起那只鎏金凤羽的人家。”
    张逸然看着这家门口,皱起眉头。
    崔衡环胸在前,打量着周遭道:“还用你说?”
    说话间,旁边住户就探出头来,好奇盯着他们一行人,隔壁大娘忍不住道:“你们谁啊?”
    “大娘,”洛婉清转头,看向正警惕盯着他们的大娘,露出一个友善笑容,赶忙道,“轻问住在这里的方苗在家吗?”
    “他不在好久了。”
    大娘有些不耐烦:“前几个月人去了一趟城里就再没回家过,你们走吧。”
    “他没家人吗?”星灵有些奇怪,“没有人找他?”
    “哪儿来什么家里人啊?”大娘摇头,“打从六年前就孤零零一个人住这儿,就靠打猎为生,每天进山里搞点山珍猎物到城里卖,从来没见过他家有什么人。你们谁啊?”
    “我们是官府的人,”洛婉清神色严肃,“有些事儿想找他问问,他生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
    一听这话,大娘立刻紧张起来:“他犯了什么事了?”
    “大人问话你回话就行了。”星灵冷声提醒。
    大娘连忙点头,赶紧思索着方苗的样子,形容道:“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有一道疤,除此之外都挺普通的。”
    洛婉清听着,又同大娘再问了几句,这位大娘对方苗知道得也不多,见从这里也再问不出什么信息来,洛婉清便行礼道:“多谢大娘。”
    说着,洛婉清便带着大家假意离开,等走之前,她看了一眼星灵,星灵便拐进旁边巷道,翻入方苗家中摸了一圈。
    洛婉清在村口等待星灵,没片刻星灵便走了出来,洛婉清立刻道:“有线索吗?”
    “没有。”星灵摇头,“但屋里收拾得干净,但普通衣物、银钱都还在,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不是出远门,却突然消失几个月,那就是遇到意外了。
    洛婉清思索着,看向一旁似乎早已料到的谢恒。
    谢恒站在阡陌小道上,正眺望着对面孩子嬉笑情态,听洛婉清问得差不多,他便给了主意,抬手道:“我们回去吧。”
    “对对,”崔衡说着,安慰大家道,“咱们回去,让官府帮忙找找,总有办法。”
    一行人说着,回了马车,张逸然一路都在思考什么,等到了马车上后,他想了想,又拿出张秋之的卷宗,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什么,大喊了一声:“去监狱!”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谢恒毫不犹豫开口命令:“去监狱。”
    朱雀在外兴高采烈喊了声:“好嘞。”
    说着,马车便转了个方向,洛婉清抬眸看向张逸然,好奇道:“张大人有什么发现?”
    “死者不对。”
    张逸然快速抽出一张画像,画像上写着“王虎”的名字,张逸然盯着洛婉清,快速道:“这个不是王叔。”
    洛婉清闻言将卷宗拿过来,扫了一眼便看明白,这上面的画像,画的全是当初风雨阁截杀张秋之时那一趟镖被杀的人,张逸然介绍着道:“这一趟镖里的每个人我都认识,王叔是我们家看我长大的镖师,我很清楚,他不长这个模样。他是国字脸,脸上有刀疤……”
    “方苗?”
    洛婉清立刻反应过来,张逸然点头:“不错。”
    “那你去监狱做什么?”
    洛婉清没想明白,张逸然思考着道:“方才我在监狱看到一个很像王虎的人。”
    听到这话,大家都愣住,崔衡倒吸一口凉气,感慨出声:“这什么运气啊?快,”崔衡催促外面的朱雀,“跑快点,我们急着抓人!”
    马车比来时快了许多,一路奔往监狱,一下车,张逸然便直接往里冲去,洛婉清一干人等跟在后面,就看张逸然急急来了星灵最初方才待的牢房。
    他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牢房角落中一个男人身上,他神色微凛,立刻让狱卒上前,冷声道:“开门!”
    狱卒不敢抗命,赶紧上前将门开给张逸然。
    门一打开,张逸然疾步进去,伸手就去拉那人。
    然而那人却赶紧抱头,慌忙叩首:“大人饶命!”
    张逸然没有理会,同他拉扯半天,急道:“你放开,给我看一眼你的脸!”
    “大人,饶了草民,饶了草民吧。”
    “放开!”
    张逸然虽是文官,但常年行走干活,并不瘦弱,一般人他都能对付。
    然而这人却无论他如何拉扯都始终蒙着脸,明显是有些功夫底子。
    洛婉清见状,干脆上前,抬脚踩住对方双膝,一把拉扯着他头发,径直就将他拽了起来。
    对方吃痛抬头,露出面容刹那,张逸然一愣,不由得出声:“王叔?”
    对方愣愣看着张逸然,似是不可置信。
    张逸然忙道:“王叔,是我,是逸然啊!”
    对方不敢说话,警惕又惶恐看着他。
    谢恒神色淡淡,命令旁边狱卒:“松脚镣,我们带他走。”
    “不!”
    王虎一下反应过来,惊恐出声:“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王叔!”张逸然急道,“你有什么冤屈你同我说,我现在当官了,你不用害怕……”
    “我不……”
    “这是张秋之的儿子。”
    谢恒突然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仿佛什么知道,盯着王虎,冷静道:“你是要死守到底,还是开口说话,至少听他同你说说。万事有我兜底,你怕什么?”
    “你……”王虎惊疑不定看着谢恒,不由得开口,“你是谁?”
    “监察司,谢恒。”
    这个名字报出来,王虎一瞬屏住呼吸。
    谢恒平静看他,只问:“走不走?”
    没有人敢说话,王虎盯着谢恒,许久后,咬牙开口:“走。”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洛婉清赶忙叫人带上王虎,送着王虎出去。
    所有人都跟着狱卒等人出去,洛婉清随着谢恒走在最后,只是没走几步,洛婉清突然意识到什么,脚步戛然而止。
    谢恒察觉身后人没动弹,冷淡回头,顺着洛婉清的目光看向旁边监狱。
    一瞬之间,铺天盖地的“江少言”迎面而来,撞入了谢恒的视线,谢恒瞳孔一缩,跟着洛婉清静默在原地。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些字迹,这么久了,那些字迹却还是没有消散。
    这个房间仿佛是只住过她一个人,于是当年她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完完整整保存在这里。
    满墙都是江少言的名字,从中间规整的、到边缘几近崩溃的,从一笔一划深深刻进墙里的、到有些潦草浅浅划在墙面的,甚至有些名字上还沾染了血,每一个名字都是那一刻的心境,在这一刹仿如地狱伸出来冰冷的手,将她一把拽回那岩浆之中。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些名字,旁边传来一个平静疑惑的声音:“这是什么?”
    这声音让洛婉清骤然清醒,她冷静几分,慌逼着自己低下头来,尽量冷静应声:“这是卑职当年在监狱时,因无聊刻下的名字。”
    “无聊吗?”
    谢恒静静看着上面的名字,神色看不出喜怒,只问:“一个为你排队买桂花糕、为你去东海取沉香给制香店制你喜爱的线香、每日你一回头就在的人,你在此处写下他的名字时,只是因为无聊?”
    洛婉清不敢说话,她没想到谢恒会察觉这么多,她介绍给他的每一家店铺,他竟都能知道这里带着江少言怎样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五年,谁都不可逾越的五年。
    这五年头一次以如此具象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满墙江少言的名字像是刻在她的骨肉里,她的血液里,随着血液的流淌,带着爱恨浸透她的每一寸。
    让她如此清晰地、再一次想起她的来处。
    柳惜娘,从扬州监狱中毁容断筋塑骨,为李归玉而生,为李归玉而来。
    她不敢多想,逼着自己冷静,垂眸站在谢恒面前。
    谢恒静默看着她,似想说些什么,然而过了许久,终于只是轻叹一声,转身道:“走吧。”
    洛婉清跟着谢恒提步离开,走远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江少言。
    谢恒察觉她回头,垂眸催促:“走快些。”
    洛婉清闻声收神,赶忙跟上谢恒,跟着他快步走出监狱。
    一行人带着王虎回到谢恒府邸,管家带着王虎先去洗漱,等洗漱完毕后,谢恒便让张逸然单独去和王虎说话,所有人等在门口。
    聊了一会儿,张逸然便开了门,笑了笑道:“好了,王叔愿意说。”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带人进去,抬眸便见王虎坐在桌前,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身上都是伤,明显是遭遇过酷刑,见所有人进来,王虎马上起身,恭敬道:“各位大人。”
    “坐下说话。”谢恒抬手,每个人寻了个各自位置。
    谢恒坐在高处最边上,星灵准备了笔墨坐在一旁记录,张逸然和崔衡各坐一边,留洛婉清和王虎坐在圆桌上,两人面对面,洛婉清想了想,给王虎倒了茶,温和道:“王叔,您从六年前,出事那场镖说起吧。”
    听到这话,王虎想了想,随后道:“六年前,头儿的大女儿生病,头儿手里缺钱,便重操旧业,因为想要钱,我们什么单子都接。那次是帮一位富商运了些货,从扬州运到西北。结果我们到西北的时候,前线就打起来了,我们不想多呆,货送了就打算走,但当天晚上,几个黑衣人到了客栈,找到了头儿,说要给我们一个单子送回扬州。一开始我们都不想接,觉得不太对劲,可头儿和他们单独说了一会儿后,回来就同我们说,这个单子他接了,但很危险,让我们愿意走的就走。”
    “所以当时,其实他知道自己要送什么?”
    洛婉清想明白,随后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盒子?”
    “我没见过,一直用黑布包着。”王虎回忆着,“但我抱过一次,感觉是铁质,两个手掌大的盒子,非常沉,平时头儿都把他抱在怀里睡觉,谁都碰不了。当时头儿让我们走,但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没人愿意离开。所以我们就一直送回来,本来一路都很好,结果就是到了扬州郊外,突然就出现了很多杀手。”
    王虎说着,哪怕时隔六年,还是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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