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安对掌柜疑惑的眼神熟视无睹,她将灵石放在桌面上付账,与掌柜直直对视,淡然问:“你们这有螺音阵吗?
掌柜深深看了她一眼,这回眼神不太一样了,半晌,瓮声瓮气地开口告知:“有。不知你要传什么东西?”
温禾安从袖子里捏出一纸密封信,声音很是镇定,好像同样的事已经做过无数回,她道:“给人加急送一封信。”
珍宝阁的螺音阵,不论是送东西还是送信,都又准又快,保密程度极高,知道它存在的人并不多。
也当然,价格不菲。
“螺音阵送信,三千灵石一次。”掌柜自己可能也觉得这个价格贵,刻意强调:“任何州城的珍宝阁都是这个价。”
温禾安心想,还好自己那天接了陆屿然的灵庄腰牌,不然现在连信都送不出。
“我知道规矩。”她声音刻意放缓,朝身材圆润的掌柜点点头:“带路吧。”
掌柜起身示意温禾安跟自己上楼,连着往上走过两道悬梯,拐进一个紧闭的房间。
房间很大,像是同时打通了三四间才有现在的规模,地底铺着长毛绒毯,没有桌子,也没凳子,一眼看过去,视线无所遮拦。
螺音阵布置在房中间,四周被阵法的余光衬得滢白,毯上的长绒毛被吹得无端拂动。阵法是普通的阵法,只能说构建此阵的人心思灵巧,为了叫他们用此阵时有放心的,不被窥伺的感觉,特意费不少的气力在阵法之上构建出个巨大的海螺,送信之人将信件亲自送进海螺内部,能亲眼看见它就此消失。
同样,等信件抵达送指定地点后。
前来取信之人要和珍宝阁的人对上信息,才能将手伸进螺音阵亲自领取密信。
从头到尾,不会有任何人接触到信件。
掌柜在门外守着,他也知道一掷千金的修士都有这样那样的忌讳,干脆背过身不看,免得被找茬说不清楚。
温禾安走到螺音阵前,垂眸看自己手里的信笺,信里写了什么外面看不出,外封唯一映入眼帘的是个用朱砂描摹点缀的图案,像团被鲜血染就的蒲公英。
她盯着那个图案看了好一会,勾了勾唇
,将信件丢进了海螺里。
从珍宝阁出来后,温禾安又到别的地方逛了逛,慢悠悠回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份详细的萝州地图。
她带着一天的收获回屋,将东西都堆到桌上,自己则往小竹躺椅上一躺,没骨头一样地放松下来,闭着眼休息。
也没能歇多久,想想桌上还等着自己捣鼓的一堆东西,只得又抚着额头坐起来,认命起身。
温禾安将地图清出来放到屏风后的小书桌上,把在珍宝阁买的东西一一拆开,看了看,将灯烛点燃了置于桌面,而后扭身出去打了盆水净手,用帕子擦干。
忙完这一切,她脸色凝重起来,坐到了桌前。
蝉兽浑身上下,唯有一张皮最为柔软,轻薄,干透的时候宛若花生那层皮,好像能被人的呼吸随意吹起,所以捏住它的时候,人得格外小心,控制力道。但若是泡在水里,只肖一息,它就会像饱吸了汤汁,由内而外舒展开来。
如果两张叠在一起,不论是视觉上,还是触感上,都像极了人的肌肤。
温禾安将两张沁了水的蝉兽皮捏起来,对着铜镜贴在了自己脸上,约莫过了半刻钟,蝉兽皮就在她的五官轮廓上形成了一个固定的轮廓。
她伸手摸了摸,确定硬度差不多了,将蝉兽皮从脸上取下。
只见先前平而薄的一张皮,现在有了起伏,两个眼眶,一段翘起的鼻梁,两侧微微鼓起的脸颊与饱满的唇,已经初步打了个美人坯子出来。
这种事情她做得顺手,动作间无一丝滞涩,好似同样的事情已经做过许多回,闭着眼睛都能完成。
温禾安将它拿着放在灯下仔仔细细观摩,确认各种细节没什么问题,这才又坐回凳子上,拿起了那杆描眉上妆的专用细头笔。
正如她自己说的,她画技不行,可她有一手绝妙的女子描妆技艺。
她在自己原有的骨相上,用一杆笔与几种色彩,画了张惟妙惟肖的美人面貌来。
即便还缺了双眼睛,可眼形已经定下,温婉柔和,可以想见,一旦温禾安将它贴到自己脸上,必定是涟涟一汪春水,唇瓣点俏嫣红,处处透着种少女的馥郁色泽。
一张同样美丽,却和温禾安截然不同的脸。
温禾安做了不少张与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蝉兽面皮,这还是第一次做不一样的,于是看得格外细致,提笔描了又描,直到左看右看挑不出任何毛病了,才将它细心地放在书桌上,用一摞书堆着藏起来。
再过两天就干得差不多了。
她想到自己的左脸,不由抿唇。
虽然现在还没有出现症状,但不管怎么说,有备无患。那样的变化一旦出现,她跟在陆屿然身边,和待在温家一样危险。
但此时,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容身。
只能用老办法,做瞒一时是一时的打算。
短暂了却了桩心事,温禾安伸了个懒腰,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已经黑了。
逛了半天,坐了半天,此时一歇下来,困意便止不住往眼皮上冲,她抱着衣裳去隔间沐浴,绞干头发后连饭都没吃就往床榻上倒。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明明屋里备了很厚的被褥,温禾安还是觉得冷,冷过之后又热,她将被子掀开又拉上,反复数次。
倏地在某一刻,她脸颊发烫,手脚皆不能动弹。
温禾安浑身如被冰水泼过,一下子睁开眼睛,两瓣瞳仁猫一样的颤缩。
那种要命的熟悉感觉又涌上来了。
好像发了高烧,左侧脸颊越来越烫,惊心的灼痛感一波波往喉咙上涌,好像被人用烧红的铁丝贴在脸上,毫无间隙。要命的是,除了脸颊上的疼痛,她浑身不受控制,动作变得格外迟缓。
温禾安揪住手边的褥子,咬牙硬抗,竭力压下喉咙里难以抑制,几近溢出的压抑痛呼。
她尝试着坐起来,发现一动,浑身的骨头都发出难以承受的嘎吱嘎吱声,在深深夜色中,有种骨头成精,正尝试着走路的诡异之感。
冷汗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悬在下巴上。
温禾安在惊痛和浑浑噩噩的恍惚中,想,为什么这次发作时间又缩短了。
……明明距离上次发作,还不到四个月。
终于走到桌边,她抓过铜镜,连烛火都来不及点,借着从大开的窗间溜进来的一缕月光,慌乱去看自己左脸。
她很少有这样不镇定的时候。
直到铜镜前的肌肤上突兀出现一道熟悉的交叉状碎裂痕迹,很奇怪,明明是人的肌肤,却出现瓷器打碎一样的状态,光是这样看着,总有种好似它会随时掉下一片的悚然惊异。
温禾安手指泄力,松开铜镜,人靠在桌边,垂着头看不出表情,整个人陷入月光在地面上打出的深深阴翳中。
恰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一连三下,见无人回应,在原地迟疑地停了停,原本应该就此打住,但好像有什么分外要紧的事,在短暂沉默后脚步又迫近,往房门前来。
“……温禾安?”
是商淮的声音。
真是要命。
温禾安胡乱抹了把脸,转身踉跄着往屏风后转,因为步调太快,身体完全适应不了,她在书桌前跌了一跤,手背撞在书桌一角,发出哐当的闷闷声响。
忽视身体上的疼痛,她无声扣住那面被书堆藏住的蝉皮,心下微松一口气。
蝉皮重新变得柔软,真正与人皮般无二的触感,只是还有点湿,没有完全干透,五官在黑暗中依旧生动精致,宛若活物。
温禾安松了一口气,将它往脸上贴,严丝合缝地罩住。
“商淮?”
她声音有点哑,顿了顿之后轻咳一声,声音柔软下来,语调再是自然不过:“怎么了?”
“外面出了点事。”商淮说:“你醒了的话,就出来一趟吧。”
第14章
商淮将话带到,也不多留,一霎就如足尖沾水似的,连楼梯都不下,径直一甩手,手掌撑着栏杆落叶一样飘了下去。
温禾安就着方才摔倒的姿势跌坐了会,半晌,才抚着书桌边缘站起来。蝉兽皮一覆着上脸,就牢牢吸附住,此时乍然换了张面貌,相较于她自己,更有一份绵绵柔意,只是眼神还未转变过来,清沉沉的,含着股消散不去的凉意。
脸颊上的骤烈的灼痛渐渐平息,可并未全然消散,时不时就有针扎一样的尖锐痛感传来,骨头里不配合的生涩感仍旧挥之不去。
温禾安早已习惯,只觉麻木,她抚着额心,不一会儿,强行调整心绪,垂睫在屋里走动。先将横得乱七八糟,睡前来不及收拾的脂粉,眉粉,颜料与上妆的工具逐一收拾干净,又弯腰把推翻的书一本本拾起,行走的动作终于看不出顿挫的异常。
她点亮火烛,在铜镜前看自己的脸,半晌,对镜展颜,五官倏然活灵生动起来,只是经不住细细琢磨,仍不够自然。
她深深吸了口气,几次调整自己的神情,直到毫无破绽,才起身整理衣袖,面无表情推门出去。
出去才知夜已深了,更深阑静,月明星稀。
脚步踏出几步,发现垂挂在腰间的四方镜发出了柔和的光泽,温禾安拿起来一看,发现商淮在一个半时辰前给自己发过消息,但自己睡着了错过了消息,他这才亲自过来传个信。
四方镜设计得很是精妙,镜面采用了独特的材料,触感与平素上妆时用的并不一致,指头点上去后,镜面会随着力道轻重而微陷下去,光芒旋即亮起来。
温禾安看到商淮给自己发的消息。
一共发了四条。
最上面的那句无关紧要。
【二少主,城东吃饭,来不来?】
隔了不久,他又发来一条。
【罗青山到了,陆屿然叫你来认认人。】
最后两条格外简洁,简洁得不像商淮发出的消息。
【人呢?】
【出来一趟。】
温禾安能想到自己等会顶着这张脸出现时会收获怎样诧异狐疑的眼神,因为早就准备好了天衣无缝的说辞,打了好几十回腹稿,她并不很担心,若说心中还有一点惴惴,全因摸不透陆屿然的想法。
即便是当年关系最为和谐的时候,她也无时不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人。
极其强劲的对手。
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她还真怕他查到点什么。
前院书院里灯火通明,商淮手掌落在八仙椅上,左脚换右脚地换着支撑身体。他的四方镜不在自己身上挂着,而在陆屿然面前的桌上随意撂着。
“我说不然你就放下身段,去温禾安的四方镜里留一道气息呗,又不费事。”
商淮料想话也带到了,那边人也快来了,就没自己的四方镜什么事了,啧的一声松开椅子,将四方镜勾过来系上,说:“反正人你都救了。”
陆屿然恍若未闻,他紧锁着眉,食指在桌面上铺平的画像上摁了下,侧脸轮廓在灯下越发不近人情,锐意难挡。
罗青山才到,此时在屋里站得笔直,不露声色,不敢如商淮这样口无遮拦。从巫山上下来的人,甭管什么身份地位和性格,面对帝嗣,总怀揣着种天然的敬畏,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屋里一时静下来,商淮早习惯了这种氛围,陆屿然听不见他的诚恳建议,他也索性懒得再说,自顾自点开四方镜上下滑动,耐心回复每一个人的消息。
被渣后和前夫破镜重圆了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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