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面，一对美女走了出来。
    当先的那个，是一个宫装美女，云鬓高挽，足下生莲，一走一摇，说不出的娇媚。
    后面陆陆续续的，出来十六个明代宫女，都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面带悲戚，低头敛眉，默然不语。
    第2011章 鱼鳞剐
    宫女们次第走出来，一字排开，一张张惨白的脸和一双双滴血的眼，出现在布臻信和饶石的眼前。
    随着大群女鬼的出现，养和殿里的气氛，也变得更加阴森，气温似乎都降低了许多。
    布臻信也觉得后背冰凉，心里发毛，紧握吞血刀，不敢有丝毫懈怠。
    “跪下，跪下，都给我跪下！”饶石强撑着，做出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喝道：“不许造次，否则一个个杀无赦！”
    刷地一下，那些宫女们全部跪了下来，各自低头，口中道：“奴婢等不敢造次，全凭道爷吩咐。”
    饶石心中大喜，却保持这表面的威严，手指那领头出来的宫装美女，喝道：“兀那妇人，你叫什么，是什么人？”
    宫装美女磕了一个头，道：“回禀道爷，贱婢是嘉靖帝的宁嫔王氏，和端妃娘娘一起死于宫变之中。我身后这十六名宫女，也是因为那件事死的。”
    “又是一个嫔妃？”饶石皱眉，喝道：“你们说的宫变，指的是哪一件事？给我从头说来！”
    宁嫔王氏抬起头来，问道：“好，道爷如果有耐心，我就从头来说。这场宫变，我是内应，我死得不冤，我承认。”
    饶石和布臻信对视一眼，心里想，这个女鬼落落大方，倒像是见过世面的。
    “不知道道爷和这位大人，有没有听说过，在嘉靖帝时期，有一桩宫女谋害皇帝的案子？”王氏轻启朱唇，郎朗而谈，道：“我们说的宫变，就是那件事。最可恨，我们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有能够杀死那个昏君！”
    饶石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一亮，脱口叫道：“哦……你们说的是壬寅宫变！”
    历史上，有这么唯一的一次宫女刺杀皇帝的案子。仅此一次，独一无二。
    这件事发生在公元1542年，明嘉靖明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是明朝历史上，犯罪级别最高的一桩案件。
    刺杀案的执行人，是十六个宫女，刺杀对象，就是当时的万岁爷，明朝嘉靖帝朱厚熜。
    当晚，十六个宫女在皇宫熄灯以后，摸进了嘉靖帝的寝宫，在嘉靖帝的脖子上，套了一条绞索！
    只是很可惜，这些宫女们太慌乱，竟然把绳子打了一个死结，导致最后无法束紧绳结，让嘉靖帝朱厚熜捡回了一条命。
    此事，史称壬寅宫变。
    但是这件事，在明史上的记载，却非常简单，简直就像处理菜市场混混斗殴一样，一笔带过：“冬十月丁酉，宫人谋逆伏诛，诛端妃曹氏、宁嫔王氏于市。”
    正史就这么几句话，无头无尾，轻描淡写，让后来的学问家和八卦家们，伤透了脑筋，也无法猜测到真相。
    其中八卦家的猜测，在民间流传最广，说那些宫女们，因为得不到嘉靖帝朱厚熜的宠幸，沾不到一点雨露，所以憋急了，便想结果朱厚熜。
    但是史学家却强烈反对，说那些宫女，当年也就十四五岁，最小的十二三岁，尚不谙床帷之事，怎么会这样如饥似渴，以至于动了杀机？
    一段公案，众说纷纭，至今也没有个定论。
    饶石只知道壬寅宫变，但是却也不明白其中详情，刚才听见女鬼王氏的话，惊得合不拢嘴巴。
    布臻信是个粗人，不知道这段历史，便问道：“壬寅宫变？是什么事情？”
    饶石挥挥手，喝令女鬼王氏：“接着说，不得隐瞒，你们为什么要刺杀当时的嘉靖帝？是不是因为……争风吃醋？”
    “争风吃醋……或许有吧，但是吃醋的是我。”王氏叹了一口气，道：
    “所以，我先前就知道这件事，却故意不说，甚至还配合了这些宫女们。这位端妃娘娘倒是冤枉的，当时，朱厚熜对她好着呢，夜夜专宠。只是事发以后，皇后借此机会，铲除了端妃，说她也是同伙。”
    饶石理着小胡子，眼神扫来扫去，最后看着王氏，道：“这么说来，这些宫女是被你利用的，为你做了杀人之刀？”
    “不是，她们杀皇帝，是因为受不了皇帝的折磨。”王氏看了看身后的宫女们，道：“这里有个当时的领头人，叫做杨金英，是端妃娘娘的贴身侍女，道爷，你可以亲自问她。”
    饶石点点头，喝道：“杨金英何在？跪上前来。”
    一个大眼睛宫女膝行上前，磕头道：“奴婢杨金英，身受鱼鳞剐而死，还望道爷给我做主！”
    “鱼鳞剐？这是……什么意思？”饶石一愣。
    布臻信头皮一麻，张口道：“这个我知道，就是凌迟之刑。据说当年的袁崇焕，就死在鱼鳞剐之下。”
    “袁大将军？”饶石沉默了一下，道：“知道了，可是这和鱼鳞，有什么关系？”
    袁崇焕是英雄，固守边关，让清兵不得寸进，后来明思宗朱由检，中了努尔哈赤的反间计，以通敌叛国之罪，将袁崇焕凌迟处死。大明江山失去了一个难得的将才，最后才导致了灭亡。所以想到这段往事，饶石作为汉人，很是伤感。
    布臻信不知道饶石的心思，解说道：“历朝历代的刑罚，最厉害的莫过凌迟。凌迟也被叫做千刀万剐，共分大中小三等。其中最复杂的凌迟，要施刑三天三夜，一共在人犯身上，割三千六百刀，最后一刀，方才毙命……”
    术业有专攻，作为刽子手世家，布臻信对于各种刑罚，自然是如数家珍，接着道：“但是三千六百刀，对于行刑手来说，是一个考验。为了保证割满这些刀数，行刑手会在人犯的身上，蒙上一张渔网，勒紧，让人犯的皮肉，从网眼里凸出来，然后每一刀只割一个网眼里的皮肉，这样就可以保证……”
    饶石听得头皮发麻，急忙挥手，道：“别说了，我知道了。”
    这种场景太恐怖，不用亲眼看到，想想就明白了。
    十六个宫女的魂魄，一起哭倒在地，口中乱叫：“道爷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就是死在鱼鳞剐之下的，我们死得好惨啊！”
    第2012章 采红铅
    “别吵，别吵，姑娘们都别吵了，你们的冤屈，本道爷一定为你们做主。”
    饶石担心这些女鬼们怨念爆发，自己控制不住，于是先安抚一下，道：“那个……杨金英，还是你来说说吧，这事情究竟是如何起因的，你们为什么要刺杀嘉靖帝，又是因何事败的？”
    一干女鬼都安静下来，杨金英继续陈述，道：“嘉靖帝荒淫无道，不理朝政，迷恋炼丹，妄图长生。而且性情无常，稍有不顺，就会杀人。在我们那个时候，被打死的宫女，十成之中，足有二三成……”
    布臻信和饶石对视了一眼，心里想，这个嘉靖帝也的确残忍。
    十成之中，打死二三成，这可是一个可怕的数量。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家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三千宫娥，都是基本配置。三千人之中，打死百分之二十，也是六百人啊，可谓数目巨大！
    “京城西便门外二十里诸葛庄南，当地人称之为姥姥坟，乃明朝葬宫人处也。那些被打死的姐妹，都葬在那里。”杨金英磕头，泣诉道：“姥姥坟尸骨无数，碑亦林立……每于风雨之夜，或现形，或作声，幽魂不散，那些都是我们的姐妹啊！”
    饶石听着心酸，叹了一口气，道：“所以，你们打算先下手为强，杀了朱厚熜？”
    “是的，当时宫中人人自危，姐妹们都朝不保夕，活在恐惧之下。”杨金英看了看端妃曹氏，道：
    “我当时，是端妃娘娘的侍女，而端妃得宠，皇帝常来端妃寝宫。伴君如伴虎，有好几次，都因为微不足道的小失误，皇帝就要杀我。幸好端妃娘娘求情，要不，我早就死在那昏君的手里了。
    这些不算，那个狗皇帝还有更毒辣的方法，折磨我们这些宫女。忍无可忍，我们才动了杀机。”
    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女鬼们，饶石的眼眶有些湿润，问道：“还有什么方法，折磨你们？”
    杨金英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说出口。
    她的身边，另一个女鬼抢着说道：“是采红铅！”
    “采红铅？这是什么东西？”这次，轮到布臻信不懂了，随口问道。
    饶石摇摇头，道：“采红铅，是炼丹用的。一般来说，宫廷炼丹，都离不开这个。无非是汞水、丹砂、秋石和红铅。说的明白点，就是……这些女鬼们当年做姑娘时候的……初红。”
    道门中人，都知道炼丹之术，所以听见采红铅，饶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宫廷炼丹术，都是方士们贡献的，无一例外，原材料都是汞水、丹砂、秋石和红铅。
    汞水，指的是水银。丹砂就是朱砂，化学名称硫化汞。秋石这玩意，是童子尿炼出的结晶。但是取材料有讲究，童男的尿去其头尾，接中间那段尿液，才为上品，可以熬炼出精盐一样的结晶体。
    红铅最变态，是用童女初潮之血，熬炼出来的辰砂一样的粉末。
    如果是现在，谁要把这四个宝贝凑齐了，做成补药给人吃，一定会被痛殴！但是封建朝代的帝王们，却偏偏喜欢吃这些没有经过国际认证、没有国食健字批准编号的仙丹，乐此不疲。
    按道理说，皇帝们也不傻啊，为什么喜欢吃这个？原因就是，炼丹方士们，在炼丹的时候，还会添加麝香、鹿茸、附子等等热性药草，帝王们服用之后，会刺激神经末梢，全身发热，引发原始冲动。
    傻乎乎的皇帝们不知就里，还以为是体内洪荒之力爆发，是长生不老的先兆！
    “原来采红铅是这个……很难受吗？”布臻信低估了一句。
    “伤害极大，因为我们……初潮之血……很少，他们就用药物催发，很多姐妹……都血崩而死。”杨金英低下头，道：
    “那个昏君自幼体弱，大婚十年而无子。因此，在民间选秀充实后宫，以利后嗣。但是嫔妃上百，他却……力不从心，就听信方士偏方，采红铅炼制丹药。所以，我们姐妹都入宫充婢，以备采用。眼见每天都有姐妹们死去，我们自忖难以活下去，这才想到刺杀昏君！”
    布臻信天良未泯，心中气氛，同情这一干女鬼，握刀之手微微颤抖，骂道：“这昏君，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多谢大人，为我等仗义执言，感激不尽！”杨金英连连磕头，感激涕零。
    “不客气……不过那个昏君已经死了，姑娘们，你们在这里……闹鬼，实在不该。”布臻信说道。
    饶石挥挥手，打断了布臻信的话，又问杨金英，道：“然后，你们实施了刺杀计划，为什么失败了？”
    “是因为这个贱人告的密！”杨金英双眼冒火，伸手揪过来一个女鬼，道：“她叫张金莲，最后一刻，她害怕了，偷偷跑去向皇后告密。我们正要勒死昏君的时候，皇后带人赶来，功亏一篑！”
    “饶命，饶命啊……”张金莲跪在地上，不住地颤抖，求饶。
    女鬼王氏惨笑，道：“当晚，狗皇帝吃了仙丹，来找端妃泄火，偏偏又叫上了我，让我一起侍寝。等到狗皇帝尽兴熟睡以后，我支开了曹氏和贴身太监，敲窗户，召唤杨金英等人进来。
    因为谋划已久，杨金英等人，早已经带着黄花绳和黄绫布，埋伏在寝宫附近。得到我的暗号，立刻鱼贯进宫，用绳系在昏君的脖子上，用布堵住了他的嘴巴，以又有人骑在昏君身上，拼命勒紧绳子。
    昏君从睡梦中惊醒，想要呼救，却无法发出声音。
    只可惜丫头们太慌乱，不知道正确的打结方法，混乱中你一下我一下，居然打成了一个死结，最后无法束紧。
    正在这是，告密者张金莲，带着皇后冲了进来，我们终于功败垂成！次日一早，丫头们都被压到刑场，吃了几天的鱼鳞剐。我和端妃，就在宫里被处决了。端妃是无辜的，但是因为得宠，被皇后吃醋，趁着皇帝还在抢救中，就假传圣旨，将她锉尸枭首。
    丫头们行刑之日，一共三天，三天之中，紫禁城大雾弥漫昼夜不分，可见冤屈之深！”
    第2013章 布衣客
    说起往事，女鬼王氏一脸的愤恨和不甘，两眼冒火，却又有泪光闪烁。
    至此，一段历史谜案，也终于彻底清晰。
    饶石点点头，道：“好，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仇人，是明朝皇帝，却又为什么在清宫作乱？”
    “我们当年也闹过，只是被狗皇帝请来高人，压制了。”王氏犹豫了一下，道：“储秀宫大门外，原来有两座假山，就是压制我们的。可是被这次修葺宫殿，动了假山石，我们才能跑出来。”
    原来如此，布臻信和饶石面面相觑，到这时候才知道原因。不久之前，储秀宫之外，的确动了土木，却不想放出了一干女鬼。
    “那么……你们要如何，才可以离去？”饶石问道。
    “回禀道爷，我们被压制了两百年，也是苦不堪言，你若是大发慈悲，打发我们去投胎，最好。”女鬼王氏说道。
    饶石点头，道：“好，只要你们听我的，我就答应你们。现在，我先画符咒，把你们的魂魄收起来，再择日给你们发配，可好？”
    众鬼雀跃，一起磕头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