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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节

    桓容自车窗回望,不见岸边的红飞翠舞,仅有清越的歌声不断传来。
    “我悦君兮君可知?”
    这是一个残酷的时代,也是一个浪漫的时代。
    人们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却敢于歌出心中的热情,不被世俗禁锢。
    这是独属两晋的风情,带着春秋战国遗留的奔放,后世历朝历代皆无可仿效,豪迈如隋唐也是一样。
    回到县衙,桓容洗去一身花香,换上干爽的外袍,随意坐在廊下。
    眺望院中古木,乌发随风轻扬,桓容长舒一口气,嘴边噙着一抹浅笑。
    连月烦恼不断,近日更是屡做噩梦,难得精神放松,偷来半日清闲。
    “郎君,建康来信。”
    小童送上清凉的蜜水,奉上南康公主的书信。
    桓容坐直身,接过书信展开,看到信中内容,神情陡然变得严肃。
    庾柔庾倩斩首,殷涓徙千里,庾希不知去向?
    又看一遍书信,桓容背靠木栏,眉头深锁。
    不是阿母提及,他都快忘记这几个人。
    对庾柔几人的处置不出预料,即便桓大司马不动手,郗刺使也不会轻放。事实上,殷涓只是流放且没有家人连坐,已经算是轻判,这其中必定有其他势力插手。
    让他没想到的是,庾希竟然会失踪。
    从亲娘的信中判断,庾希是自己逃走,绝非被人挟持。
    自庾柔庾倩入狱,庾氏的势力被桓大司马和郗刺使联手打压,亲朋故旧为了自保纷纷撇清关系,庾希能投奔谁,又是谁帮他逃出建康?他这一逃,对北伐是否会有影响?
    桓容捏着信纸,望着停在古木枝头的两只雀鸟,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六十三章 被震惊的桓县令
    端午之后,盐渎连下数场大雨,河流水位暴涨,往来船只畅通无阻,旱灾预警解除,倒是有了水患的迹象。
    桓容即将随大军北上,县衙职吏整日调拨兵器,清点粮库,忙得不可开交。
    散吏肩负起责任,每日上午至田间地头劝农,督促流民开垦荒田,午后则两人一组巡视河岸,稍有不对即刻发出预警,告知靠近河岸的居民,近日里务必拘束孩童,不得到水中嬉闹。
    “盐渎近海,且每日有人巡视河岸,府君无需太过担忧。”
    石劭送来新的流民簿册,册中记录的五百人都将随桓容北上。
    “北伐之事非同小可,府君既领武职,遇敌来袭责无旁贷,必将对敌接战。”
    “此五百人均有膂力,大多曾与胡人交战,于刀枪下保得性命,称得上悍勇无畏。其中两人曾为流民帅,虽势力不大,手下多已离散,然对敌经验丰富,可堪一用。”
    石劭翻开簿册,点出列在首页的几个人名。人名后录有年岁,籍贯以及擅长的兵器。
    “今其诚心投靠府君,以求得晋身,仆以为,此人可用。”
    桓容点点头,拿起簿册一页页翻阅,发现钱实典魁不在其中,不禁抬头看向石劭。
    “为何不将营中将兵录入?”
    “钱、典等人现为府君私兵,自然不在其中。”
    说话间,石劭又取出一本册子,记录的人名不到一百,然资料详尽,除本人姓名籍贯,连其家人都有列举。
    “这八十九人为府君私兵,归入丰阳县公国内,不列入步卒名册。”
    这个“国”并非指国家,而是封地。
    依照朝廷惯例,县公私兵属于绝对的个人力量,相当于贴身保镖,除桓容之外,任何人都无权征调。
    也就是说,五百步卒可归于“朝廷”军队,如果桓大司马愿意,随时可以找借口调走,桓容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这八十九人则是保命的关键,只要他们在,桓容的生命就有保障。
    当然,不排除意外情况,例如桓大司马不在乎名声,硬要在众人面前摘了桓容脑袋。
    事情真到那个地步,这八十九人未必管用,全要靠秦璟留下的部曲救命。
    “按照府君吩咐,盔甲和皮甲均已造好,另有相里氏制出的竹甲竹盾,县中铁匠集合到一处,正打造铁矛和长枪。”
    桓容不缺钱,人手也够用,但要打造精良的兵器,材料却是个不小的难题。
    他想过复制铁矿石,但复制出来该如何解释?
    最近并无商船抵达盐渎,盐渎境内也没发现矿场,平白无故出来一堆矿石,世人定会产生怀疑。
    想到可能产生的后果,桓容不禁打个冷颤。自己的实力还不够强大,秘密暴露的下场,他绝对承受不起,
    放弃走“捷径”,桓容同石劭商议之后,取出金银布帛,向邻近郡县购买打造兵器的材料。
    换成一百多年前,他要是敢这么干,绝对是抄家砍头、三族夷灭的下场。
    皇权大一统时期,禁绝私售盐铁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现如今,胡人内迁,北地三天两头打仗,城头变换大王旗的频率高得惊人。晋朝皇权衰落,士族成为与皇权并立的庞然大物,这种情况下,盐可以大张旗鼓的买卖,暗中做些铁矿石交易,实在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有石劭摆出算筹,基本没人能轻易占到便宜。桓容大可放开手,只盯着矿石入库,铁匠开炉。
    “依朝廷军制,两百至三百兵卒为一队,册中流民可分两队,各选队主。”
    “依仆之见,队主由府君私兵充任,其下的什长和伍长在队中挑选。届时,五百人被大军征调,表现优异者可以私兵名义调回。”
    “再者,五百人的军器配备需当慎重,情况未明时,当以竹盾竹枪为本,铁器需要押后,确认不会被大军抽调,方可逐人下发。”
    “府君以为如何?”
    石劭摆开簿册,一项接一项说明,巨细靡遗,不漏分毫。
    桓容仔细听着,中途并未打断。听到最后,不得不心生感叹,到底是豪商出身,石崇的后人,这样计算下来,除非渣爹真不要脸面,否则休想占自己多少便宜。
    “善!”
    南地不缺竹子,现在也没有生态保护一说。
    制造竹盾竹枪的材料要多少有多少,即便盐渎县内的不够用,完全可以在出发后搜集,一路走一路砍,倒还省去运送的麻烦。
    说起来,制造竹枪的点子是桓容提出,灵感来源于后世的太平军。早期的太平军何等骁勇,单凭着长枪阵就没少让清兵吃苦头。
    对他的这个提议,石劭大表钦佩。压根不用桓容多说,自发着手安排,制造出的竹枪超出预料,论杀伤力,半点不逊色于铁制长矛。
    “因时间紧迫,工匠仅制出两幅铠甲,且只有身甲并无头盔。”
    桓容表示理解。
    事实上,没有秦璟送来的两个铁匠,这样的“零部件”都不会有。
    古代的匠人讲究血脉传承,父传子,子传孙,外人绝无法掌握关键技术。不是随便哪个铁匠都能打造铠甲兵器,找不对人,纯属于浪费时间和力气,不会有半点收获。
    经过百年战乱,有该类手艺的匠人多被搜罗一空,秦璟能送来这两人,可谓是极大的人情,桓容想了一天一夜,都不知该送出什么样的谢礼。
    “公输和相里几人正赶制武车。”
    “武车?”桓容微感诧异,挑眉道,“他们不是在造粮车?”
    “粮车已经造好,仆昨日看过,每车仅需一匹驽马,借人力亦可推动。”石劭想起新制的粮车,不禁现出钦佩之色,“临到扎营时,粮车立起木板可为防御,兵卒尽可歇于车上。”
    “果真?”桓容大感兴趣。
    石劭点点头,出言道:“府君何妨亲往一观?”
    “那统筹粮秣之事?”
    “府君放心,仆与钟舍人自会商议。”
    “好!”
    桓容当即起身,唤两名健仆跟随,大步离开县衙后堂。
    石劭收拾起簿册,询问过健仆,穿过两条回廊,寻到正清点军粮的钟琳。
    说起钟琳,就不得不提桓容在流民中寻宝捡漏的举措。当时定下五六人,最终能通过“考核”的却只有两人。
    一个是出自颍川荀氏的荀宥,另一个则是出自颍川钟氏的钟琳。
    前者擅谋略,熟读各家兵书,颇有先祖荀彧之风。后者擅内政,同石劭配合默契,短短时日内,盐渎县政焕然一新,盐亭各项条例也被重新规划,盈利增加数倍。
    如果桓容没有雄心壮志,也没遇到各种内忧外患,大可趴在金山上悠闲度日,当个甩手掌柜也能富足一生。
    当然,这样的事只能想想。
    现下并非太平盛世,盐渎越富,桓容越不能掉以轻心。
    没有自保力量,盐渎只会沦为他人盘中的肥肉,下刀切成数块,几口吞入腹中。
    “孔玙,库中存粮可清点完毕?”
    “还差一百三十石。”钟琳头也不抬,面前摆着簿册和算筹,一手计算库中存粮,一手提笔快速记录,可谓分毫不差。这份本事连石劭都羡慕不已。
    “敬德怎么这时过来?”钟琳记下一行字,开口问道,“府君可有吩咐?”
    “并无。”石劭将手中的簿册放到一边,正身坐到钟琳对面,道,“随府君北上的步卒已做好安排,孔玙录完军粮,可与我同去寻仲仁。”
    “怎么?”
    “你我三人总要留一人在盐渎。”石劭正色道,“依我之见,仲仁擅谋略,随府君北伐,一路上可出谋划策。你我擅经济内政,留在盐渎更为妥当。”
    钟琳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仔细录完最后几行字,接过婢仆递上的布巾,一边擦手一边道:“敬德所言甚是。然此事还需禀报府君,由府君裁量。”
    钟氏和荀氏都是助曹魏争夺天下的功臣,虽然钟琳和荀宥两支没落,一路从北方逃到南地,险些性命不保,其底蕴仍非石氏能比。
    石劭本意并无过错,的确是在为桓容考量。但他忘记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臣”,哪怕出于好意,也不能代替桓容做决定。
    钟琳和荀宥早发现这点,却没有贸然出言。
    一来,两人新投桓容,根基尚浅,遇事不能率性,必谨言慎行。二来,就此事出言,难免有挑拨的嫌疑,很可能会事与愿违,好事变成坏事,引来石劭疑心。
    吹干纸上墨迹,钟琳收起算筹,打算先同石劭去见荀宥,再往粮仓一行。
    “府君不在府内?”
    “府君去观公输和相里造车。”
    “造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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