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条僻静的街道尾随其后，又具备消解魔力的能力，显然是有备而来。就在她做好了硬接对方攻击的准备时，来人的举动却让她愣在原地。
    只见尾随者平举手肘，十指交叠按在胸前，向她深深弯下了腰。
    这种礼仪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那还是在塔其拉时代，联合会成员遇见上位者时所执的标准礼节。
    “你是……”爱葛莎忍不住开口问道。
    “向您致敬，最年轻的高阶觉醒者，爱葛莎大人。”对方缓缓说道，“我们能找个地方好好谈谈吗？”
    第七百零四章 跨越时代的交谈
    七十六号关上房门，将酒馆大厅中的喧嚣声隔绝在外，接着坐回到爱葛莎对面。
    她知道自己一旦脱离狼心女巫行动，暴露的几率将大幅提升，但现在隐藏身份已不再是需要优先考虑的事宜了。
    “我原以为你会把我带到某个无人的角落。”爱葛莎打量了一番隔间，“没想到却是这种地方。”
    “酒馆从来都是交换情报、联络感情的好场所，大人。”七十六号为她倒了杯麦酒，“希望您不会责怪我无法提供更高雅的洽谈环境，毕竟我到无冬城才两天时间。”
    既然不再顾虑暴露身份一事，酒馆显然能在某种程度上降低对方的戒心——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交谈显然要比空无一人的街角或巷尾更有安全感。虽说她们两人都无惧寒冷，但突然冒出一位陌生人，仅凭两句口舌之言就想将对方引到更加荒僻的地方，换作她自己恐怕也不会轻易答应。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无论是对无冬城还是对女巫联盟，她都未抱有任何敌意，无须主动把自己放在敌人的位置上——之前隐藏身份不过是为了找到天选者，现在有了更好的途径，她自然不会再按照原计划行事。
    凡人和女巫如今都面临着共同的敌人，危险迫在眉睫。
    “才两天时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您的工作场所、返回城堡的时间、回到城堡的路径……前两者可以借由狼心女巫向温蒂打听，后者则能从当地民众那儿了解。”七十六号简明扼要地将过程说了一遍，“得知您已成为联盟的一员后，我就决定主动联系您了。”
    “原来如此。”爱葛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所以说，塔其拉还有其他女巫幸存下来了？”
    “可以这么认为，但我们已不再是女巫了。”七十六号深知对方愿意跟她接触，唯一的缘由就在于塔其拉的消息，因此她没有在这一点上有任何隐瞒，“身体没办法保存数百年时光，我们只能采用另一种方法让同胞延续下来，譬如你现在所看的这副身体，就是一名来自于教会的神罚军。”
    “你的意思是……你不仅控制了这副躯体，而且能自由激发神石领域？”
    “是的，这也是阿卡丽斯大人的终极目标——由一名女巫和一位凡人融合成可以抗衡魔鬼的神罚武士，失血过半不会立即造成女巫死亡，只要及时将灵魂转移到躯体上，便能得到完美的超凡战士。”
    “我就知道她的计划不会这么简单。”爱葛莎沉默良久，才将杯中的麦酒一饮而尽，“但听你的口气，其他幸存者似乎并不认同这个做法？另外……你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询问您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七十六号沉声道。
    “说吧。”
    “您是否已将魔鬼、神意之战和联合会的消息，告之给女巫联盟了？”
    爱葛莎点点头。
    七十六号顿时露出一丝振奋的神情，“那她们呢？有接受这个说法吗？”
    “不只接受了，还做好了迎击第三次神意之战的准备。”她回答道，“事实上，不久之前女巫联盟已和魔鬼交上了手，并击杀了一位斩魔者和两只心惧魔。”
    七十六号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一切就跟她预想的那样，爱葛莎果然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当地女巫，如此一来，联盟和塔其拉已成为了天然的盟友，她也无须再隐藏身份，可以直入正题了。
    尽管对方后半句话同样耐人寻味，她亦很想了解红月尚未降临前，联盟女巫是在哪里遇上高阶魔鬼，又是如何将其击败的，但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谈。
    不再犹豫，七十六号把娜塔亚与阿卡丽斯之争，以及天选者计划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现在这位能够启动天谴仪器、将魔鬼一扫而空的女巫就在城堡区内，希望您能帮我找到她。”
    爱葛莎也显得有些愣住了，“真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帕莎大人是这么告诉我的。”说完七十六号将戒指取下，递到对方面前，“只要有人施展能力，透过多彩魔石，就能看到象征‘钥匙’的橙光。”
    爱葛莎抿了抿嘴，接过戒指端详了会儿，“我觉得你该和无冬城的领主谈谈。”
    “当然，我会向温蒂说明一切的……等等。”七十六号一怔，“无冬城领主？您是指……当地的凡人执掌？”
    “是的，罗兰·温布顿，那名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还有些冒失的凡人。”不知为何，爱葛莎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才是女巫联盟的核心。”
    七十六号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我一开始也和你一样。”爱葛莎将戒指又还给了她，“后来才渐渐意识到，没有罗兰，女巫联盟就不会存在，无冬城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灰堡更没办法击败教会。一切的开端都源于一名凡人，你如果想要找到并带走天选者，需要的不是向温蒂说明情况，而是和罗兰亲自谈谈。”
    “可是……”
    “放心，他知道得比你想象的还要多。”爱葛莎轻笑道，“你知道我从冰棺中苏醒过来时，得知联合会已不复存在，心中万念俱灰之际，他对我说了什么吗？‘凡人可以击败魔鬼。’”
    “这未免也太过——”
    “狂妄，是吧？”她打断道，“我最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事实上，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而无冬城的其他女巫更是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塔其拉若想要和女巫联盟合作对抗魔鬼，你就必须取得罗兰的认可。”
    七十六号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如果说对方是一名野女巫，如此认同凡人的权力还可以理解，毕竟经历过四百多年的变迁后，此时早已不再是那个由联合会统治大陆、女巫高高在上的时代。但爱葛莎却是一名彻彻底底的塔其拉女巫，为何也会对凡人如此信赖有加？这份信赖已经远远超过了招募凡人作为试验助手的程度！
    虽说她从一开始就有接触世俗政权的任务，可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展开。
    七十六号收起戒指，沉默了片刻，“请容我仔细考虑一下。”
    说完，她起身向爱葛莎再次行礼，随后离开了酒馆。
    第七百零五章 伸出的手
    “你可以出来了。”爱葛莎望向隔间里空无一人的角落。
    随着她的话音，墙壁上先是出现了一片淡淡的阴影，随后夜莺凭空乍现，将昏暗的烛光遮挡在身前。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她的语气有一丝讶异。
    “从七十六号手中接过戒指的时候。”爱葛莎耸耸肩，举起酒壶，“要来一杯吗？”
    “如果你付账的话。”夜莺在冰女巫的对面坐下，“那颗魔石能观察到魔力？”
    “不是魔力，而是一道橙色的光柱，或者说……‘钥匙’。”后者拿出一个空杯子，随手满上，推到对方面前，“你的光柱简直照亮了半个房间，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她也注意到了？”
    “十有八九。”爱葛莎点点头，“她并不介意在同类面前展露身份。”
    “我和她还不是同类，就跟我和纯洁者不是同类一样。”夜莺沉声道，“怎么，你相信她说的话？”
    “我相信。”
    “但你却没有收下她的戒指。”
    “因为我想真正帮助她，让她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爱葛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麦酒，接着一饮而尽——酒水的品质颇为低劣，远不及伊芙琳调制的果香白酒，更别提口感奇异的混沌饮料了。尽管如此，酸涩的苦味也压不住她心底的愉悦。
    爱葛莎感到分外开心。
    就在七十六号表明身份的那一刻，一股若有若无的孤单感从她心底消失了。原来她并不是塔其拉最后的遗民，还有跟她一样的联合会女巫，跨越了四百多年的时间长河，延续到了这个时代。
    尽管女巫联盟大部分人都十分友善，温蒂对她也关爱有加，但爱葛莎总有种挥之不去的迷惘——她知道这是数百年累积下来的沟壑，并非短时间的相处就能填平的。面对新时代的女巫们，这种孤独根本无人可诉说，整日沉醉于工作亦是一种麻痹之举。
    唯一的例外是罗兰·温布顿，只有在与这位奇怪的凡人独处时，她才会生出一丝感同身受的慰藉来。一开始她还觉得难以理解，后来才发觉，在罗兰身上，同样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隔阂，就仿佛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一般——只不过对方要掩饰得更好，几乎没有人能察觉出来。
    而现在，她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正因为如此，爱葛莎才希望对方能堂堂正正地代表塔其拉女巫向罗兰·温布顿提出拜访请求。
    两者携手站在一起共度神意之战，是她想要见到的景象。
    她已经喜欢上了无冬城的生活，自然希望那些同胞们也能喜欢上这里。
    除此之外，爱葛莎心中还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念头。
    她想让那些女巫们看到，她曾经的观点是明智而正确的——凡人和女巫合作才是对抗魔鬼的最佳途径。
    “这就是你故意冷落她的原因？”夜莺目光复杂，像是第一次看到她真实的想法。
    “七十六号会理解的，等她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之后。”爱葛莎扬起嘴角，“我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这批幸存者和教会不同……她们并不赞同神罚军计划，不愿把女巫当作材料使用，甚至为此同阿卡丽斯大人决裂，这亦是她决定帮助她们的一个缘由。
    之后夜莺缄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摇摆的烛火见底，她才渐渐隐去身形，重归黑暗，“希望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会的。”爱葛莎笑了笑，“我相信。”
    ……
    七十六号沿原路回到外交楼，恰好遇上了参观完饮料厂的安妮一行人。
    “我醒来后好多了。”趁众人还未开口，她主动解释道，“只是觉得屋里有些闷，就去院子走了一圈。”
    “你应该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断剑关心道。
    艾米拉起她的手，兴高采烈地说，“今天下午你没跟我们一起去真是太可惜了！伊芙琳小姐制造的混沌饮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
    “混沌……饮料？”
    “是啊，她原本只能改变酒水的味道，能力进化后可以创造出味道绝不重复的美味饮品，我发誓就算是狼心城的贵族，也不可能尝过如此令人惊叹的东西。”艾米显得兴奋极了，“不论是红茶、蜂蜜牛奶还是上等葡萄酒，在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又是高阶女巫……七十六号已经麻木了，虽然还不清楚温蒂和娜娜瓦说的学习具体是指什么，但毫无疑问，在培养女巫方面，联盟已经走到了联合会的前面。只是按照爱葛莎的说法，这一切的根源似乎都归根于罗兰·温布顿这名凡人，这才是令她难以理解的地方。
    凡人难不成比女巫还要更懂魔力？
    “我可以作证。”英雄附和道，“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之前遇到的一切磨难都是值得的。”
    “若是以后能偶尔喝上一口，打死我都不想离开无冬城了。”艾米吐了吐舌头。
    “那我们干脆加入女巫联盟好了。”断剑忽然说道，“只要留在这里，总有机会再喝到它吧？”
    “我赞同！”艾米立刻举起了手。
    “我……也是。”英雄认真地点点头。
    三人一起望向安妮，后者无奈地摊手道，“我听你们的。”
    等等……你们就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饮料，便同意留在这里了么？七十六号不由得怔了怔，还有安妮，你说过的要谨慎观察，慎重对待呢？好歹看完明天的参观再作选择啊。若是让温蒂听到了促使她们下定决心的原因，只怕会哭笑不得吧。
    不知为何，她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羡慕的感觉。
    简单的要求，轻松的决定，只要看到一丝希望，就能毫不犹豫地向前迈步。
    那么她自己呢？
    ……
    当所有人都入睡后，七十六号再一次悄悄离开了房间，爬上楼顶。
    迎着呼啸的风雪，她举起戒指对准城堡方向，眯眼望去——如同城墙般宽广的光柱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即使没有魔力激活，即使远远超过了理论上的侦测范围，它依然如奇迹般降临在她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