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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节

    孙策也没把握。袁权的分析有道理,这件东西很可能是宫里传出来的。汉灵帝是有名的艺术皇帝,做天子一般般,艺术水准却非常高。他又好胡风,这件玉雕有明显的中亚写实风格,也就是所谓的犍陀罗艺术风格,人物比例精准,栩栩如生。温润的玉质像极了少女包含青春活力的皮肤,让人忍不住想触摸把玩。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贾诩突然送这么一件礼物来干什么,会不会是和上次送项羽刀一样暗藏玄机?他不怕人说他和董卓有瓜葛,李儒都已经亮明身份了,怕个毛。但他对贾诩这种皮里阳秋的做法很无语。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故弄玄虚?
    “谁送来的?”
    “王方。这人原本是朱太尉的掾吏,朱公去职后,他也弃官回到河东,在太守府任职,这次奉命到平舆来。今天刚到,明天应该会去公廨拜见吧。”
    孙策坐了起来,瞅瞅白玉美人,又瞅瞅袁权。他觉得这里面有文章。按理说,就算是送礼,也应该直接送给他,没道理先送到内宅来,由袁权接收。贾诩难道以为袁权独宠,可以干涉军政?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一个试探?
    问题是,他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孙策百思不得其解。
    见孙策神情不对,袁权心中不安,也坐了起来,拉着孙策的手臂。“夫君,是不是我不该收?我明天就去退了。”
    孙策摇摇头,握住袁权的手,摩挲着她指端的茧子。“我是想不通贾诩这么做的目的,你能猜得到吗?送我一个白玉美人,又不正大光明的送。如果只是一些普通礼物,那也就罢了,这白玉美人可价值连城,就像你说的,弄不好还是宫里出来的先帝遗物。”
    袁权将孙策按倒躺下,又将被子拉好,两人并肩而卧。“我倒有些想法,不知道对不对,说错了,你可别笑话我。”
    孙策笑了笑,作势用手指掏了掏耳。“夫人请讲,我洗耳恭听。”
    袁权瞋了孙策一眼。“贾诩虽是西凉人,却是西凉中人的读书人,他行事再出人意料,也逃不出读书人的一些习惯。那就是借物喻意,礼制当先,如果再深一步,也许有赋典的可能。不过他是西凉人,没听说他喜好文赋,这一点可存而不论。”
    孙策哦了一声,有点明白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袁权分析。贾诩把白玉美人送给袁权,很可能就是知道袁权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宠爱袁权。至少袁权一眼能看出这是宫里的东西,还能断定是孝灵帝时所制。如果不是对宫里的情况非常了解,又见过类似的东西,是很难如此有把握的。
    又或者,贾诩想借这件白玉美人表达的意思只有袁权能够准确的把握?
    “玉在礼制中地位尊崇,不同的人用不同的玉,丝毫不可以乱,否则就是逾礼。按照礼制,白玉等级最高,只有天子和诸侯王才能用。这件白玉美人原本就是宫里的东西,贾诩不送往长安,却送到平舆来,自然是尊奉夫君。美人者,臣妾也,既有自荐枕席,愿为夫君所用,又有臣服之意,旧朝之物向新君臣服,说得通,当然也可以表示贾诩的臣服之意。白色五行属金,为西方,代表凉州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袁权忽然咦了一声,面色微变。“夫君,这不会是你要尚公主的征兆吧?”
    第1266章 形势比人强
    “啧啧。”郭嘉围着白玉美人转了两圈,啧啧有声,赞不绝口。“稀世珍宝,真正的稀世珍宝。玉好,工好,美人更好。这是宫里的东西吧?”
    孙策靠在一旁,呷着茶。“何以见得?”
    “这么大块的和阗白玉,一般人见都没机会见到,而且玉工不比其他工匠,除了宫里,没有其他地方可以讨生活。这么好的雕工,应该是宫里尚方监所属的首席玉工。”
    孙策觉得有理。玉器在汉代是等级森严的物品,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用的,像后世那样只要有钱就可以弄块玉玩玩的事在汉代绝不会出现。玉工只有在宫里才有用武之地,出了宫就没用了。孙权称帝时就因为找不到玉工雕琢玉玺,只能用金玺代替。晋灭吴,缴获的玺印中就只有金玺,没有玉玺。
    “你见过类似的东西吗,哪怕小一点的?”
    “没有。”
    “我有些不太明白,袁绍洗劫皇宫,这件东西怎么会没卷走?”
    郭嘉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也可以理解。袁绍洗劫皇宫前,宫里已经乱了好几个月,这件东西也许被谁偷出了宫,藏在家里也说不准,等董卓洗劫洛阳,又落到董卓手中,未必一定是董卓从宫里得来的。当然,也可能这件东西本来就不是宫里的,礼制是礼制,表面上尊崇,背地里不当回事的太多了。真按礼制来,洛阳的豪门有几个不逾礼?”
    孙策也听得糊涂,无从判断。“那你说,贾诩把这件东西送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郭嘉坐了下来,摇摇羽扇,一脸的漫不经心。“甘为臣妾,俯首称臣。他不送这件白玉美人我也知道,没有我们的支援和策应,他们是撑不下去的。黄琬坐镇洛阳之后,他们的日子难过了。大战在即,黄琬为解后顾之忧,先对驻扎在渑池的董越下手是必然的事。子翼拐了董越的女儿,贾诩不拿出点诚意,怎么能让董越相信他的诚意。逼得董越自己向我们求援,凉州人可就离心离德了。”
    孙策恍然大悟。袁权和郭嘉虽然侧重点不同,但殊途同归,说的是一个道理。贾诩活得很艰难,主动投诚了。当然,他还没有最后认输,否则就不会用这么隐晦的办法暗示,而是直接上降表了。不落文字,甚至连话柄都不留一句,只是暗示,可见他心里有多纠结,有多不情愿。
    孙策忍不住笑了起来。形势比人强啊,老狐狸也只能认怂。并州那地界的确不太适合发展,在中原人口还没有十不存一的时候,再强悍的游牧民族也不敢呲牙。日后祸乱中原的匈奴人现在还只是一条流浪狗,只有中原混乱几十年之后,满目疮痍,他们才敢露出獠牙。
    现在么,老子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敢呲牙,老子就打得你满脸开花。
    “让黄忠过完年就移驻鲁阳吧,反正迟早都要去的。”
    ……
    新年将近,平舆一天比一天热闹,祥和的气氛冲淡了大疫带来的悲伤,人们掩埋了亲人的尸骨,擦干眼泪,开始新的生活,期盼着新的一年会更好。
    虽然大多数时候这种愿望都会落空,但今年与往年不太一样。随着春夏之交的大战,孙策将战线推到了兖州境内,豫州百姓渐渐远离了战争的威胁。秋冬之交的大疫虽然来势汹汹,死了不少人,添了很多新坟,但官府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全力救治,让今年这场大疫的损失远远小于往年。年轻人也许感觉不到,但稍微年长一些的都记得光和五年、中平二年那两次接踵而至的大疫,相比于那两次,今年的大疫已经算是仁慈的了。
    对徐州、兖州逃入豫州的百姓来说更是如此。与豫州的全民动员,遍布各地的医帐,深入乡里检查疫情的医匠、官员,及时供应的粮食和药物相比,兖州、徐州都显得漫不经心、敷衍了事,原本很多可以医治的病人因为缺衣少药而死,进入豫州,他们就像进入另一个世界,终于看到了生的希望。
    死的人越来越少,病情越来越轻,希望也越来越大。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有克服困难的力量,刚刚经历了丧亲之痛的人们渐渐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互相扶持着继续前进。有不少残破的家庭自发的重组,共度难关,趁着新年的喜气,简单的举行个仪式,就算成了婚。
    腊月二十八,各郡县开始发放赈济物资,尤其是针对老弱的救济,各里的里正们驾着大车,从县里领回成车的粮食和肉、酒,按照规定分发到户。十三岁以下的孤儿、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每人领取米一石,肉二斤,七十岁以上米二石,肉二斤,再将酒半斗。八十岁以上米三石,肉三斤,酒一斗。除此之外,每人各有棉衣一套。
    贫困户领取救济的同时,各工坊的工匠、官府的员吏也开始发放俸禄,领取过年福利,准备回家过年。每一条街巷都有满载钱粮酒肉的车来来往往,车前车后每一个人都笑逐颜开,就连车夫都笑得合不拢嘴,年底这一拨生意能让他们比平时多挣一倍的佣钱,就像那些工匠、官员多发一个月的俸禄一样。在大疫之后,能过一个富足的新年,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你看,他们多善忘。”严畯夹着两部新书,提着一个包袱,看着路边喜气洋洋的行人,感慨地说道:“这才一个多月,就没几个人记得大疫了。”
    诸葛亮站在一旁,也提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着他刚从衣市里买的几件新衣。新衣很便宜,便宜得让他不敢相信,所以他原本只想买一件的,现在却一下子买了三件。一件冬衣,两件春秋穿的夹衣。
    “善忘有什么不好?”诸葛亮淡淡的说道:“过去的事真伪难辨,就算是真的也只能用来回忆。就和童年一样,再美好也只是过去,人不能永远做个孩子,总要长大。”
    严畯看了诸葛亮一眼。这是一个聪明而敏感的少年,年幼早孤,不久前又失去了待他们兄弟如子的叔父,他已经无可依靠,只能靠自己了。对他而言,童年的确没什么可留恋的。严畯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
    “你什么时候去见孙将军?”
    诸葛亮眉头轻蹙。“再等等吧,最近孙将军很忙。”
    “你啊……”严畯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第1267章 一针见血
    诸葛亮看看严畯,笑了两声。严畯比他大十岁左右,从认识开始,就像一个兄长一样照顾他,比远赴幽州的长兄诸葛瑾不遑多让。虽然他们一个是彭城人,一个是阳都人,之前并没有什么接触。
    “曼才兄,你想多了,不是我自以为奇货可居,而是孙将军现在的确事务繁多,我现在去打扰他不合适。”诸葛亮打量着路边的行人。“你以为这些钱粮、酒肉、布匹都是从天而降?”他又举起手里的新衣晃了晃。“大兵大疫之后,大量流民涌入豫州,按常理说物价应该上涨,可现在的新衣比往年还要便宜两成左右,为什么?”
    严畯也觉得奇怪。“是啊,我也不太明白,感觉不像是大灾之后,倒像是丰年一般。”
    “这是不得已啊。大疫之后,人心惶惶,如果物价上涨,百姓生活维艰,不仅流民难以坚持,就连本地百姓都会怨声载道,说不得还要迁怒于外来的百姓。到了那时候,你以为平舆本地人还会对我们这些操外地口音的人如此和善?”
    正说着,一个锦衣少女突然抢到诸葛亮面前。“少年,你是哪里人,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诸葛亮不慌不忙,含笑致意。“多谢姊姊关心,区区贱名,不敢有污尊耳。”
    少女皱起了蛾眉,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诸葛亮。这时,她的女伴走了过来,将她拉走,调笑道:“你别花痴啦,这少年郎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哪会轮到你。”
    “世家子弟怎么了?”锦衣少女不服气的说道,挣脱女伴,快步走到诸葛亮面前,将一朵鲜花插在诸葛亮的头上。“我是城西孟家的二女儿,今年十五,尚未婚配,你若有空,来我家坐坐。我兄长是在太府府做事的孟建孟公威,你一问便知。”
    诸葛亮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微红,不知如何应对。锦衣少女看了,咯咯地笑了起来,飞奔着追赶女伴去了。严畯也忍不住笑了。诸葛亮虽然才十四,身材却与成人无异,再加上相貌俊朗,脸庞虽然还有少年的青涩,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同龄人不多见的沉稳,非常容易吸引路人的目光。沿途已经几个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毫不掩饰眼中的爱慕之意,不过像这么主动的却是第一个。
    “自从三将军的羽林卫成军之后,这平舆的女子越来越大方了。”严畯笑道:“从军,求学,男子能做的,她们都能做,巾帼不让须眉啊。依我看,迟早有一天,朝堂上也会有她们的一席之地。”
    “可能性不大。”诸葛亮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君子德风,小人德草,民风转变,都是上行下效。你看孙将军的妻妾有做官的吗?”
    “三将军可是羽林卫的主将。”
    “羽林卫不过一曲人而已,充其量做为护卫,不可能独立成军。女子因其生理,天生不太适合从政从军,做做学问已是难能可贵。”
    “孔明,你可小心些,这些话千万不要在三将军面前说,要不然有你好看。”
    诸葛亮忍不住笑了。“多谢曼才兄提醒,我一定小心。”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出了城,他们租了一辆马车,讲了价钱,到葛陂要三十钱。虽然比平时贵一半左右,可两人平分也不算太多,便上了车。车里很整洁,打扫得一尘不染,还备了一壶热水,几只竹杯,洗得很干净,倒挂在一旁。诸葛亮取了两只竹杯,倒了两杯水,先递一杯给严畯,自己也端了一杯。一口热水下肚,不仅解渴,还能御寒。
    “老丈,你这水是怎么保温的?”诸葛亮拉开前面的车窗,大声问道。
    驾车的老把式很开心,声音很响,以至于诸葛亮要稍稍避开一些。“这一壶水是刚灌上的,埋在草窠里,一直到葛陂都还是烫的。你们要是喝得快,这一壶水到葛陂将将喝完,到时候再灌一壶新的,再回平舆。我们这些车把式是老虎灶老客户,老灶头会把水灌好,我们直接用空壶换满壶就行。”
    “这一壶水要多少钱?”
    “不多,不多,一钱可以灌两壶,我们按月计,一个月给他五十钱足够了。”
    “那一只老虎灶也挣不到多少钱啊?”
    “唉,和你们这些读书的君子相比当然不多,不过一个月五六千钱,一家几口人足够生活了。像这腊月,估计能挣个一两万吧。开了年,平舆城里还有大社,到时候人不会少,也能挣上不少。这年头啊,只要肯吃苦,不偷懒,温饱是绰绰有余的,隔三岔五的还能吃上一顿肉,喝上两杯,老汉我活了一辈子,赶了一辈子车,没想到临老还过上这滋润日子了。今年一年吃的肉、喝的酒,比我之前一辈子还要多。”
    诸葛亮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把式聊了一路。到了葛陂,他们下了车,还没付车资,又有人赶了过来,要去平舆。严畯连忙付了车资,和诸葛亮一起向工坊里走去。工坊已经放了假,大多数工人都已经回家过年,只剩下几个工坊还有人干活。
    “孔明,照刚才你那么说,孙将军发了这么多钱粮酒肉布匹,是为了稳定人心,实则入不敷出?”
    “难道不是吗?”诸葛亮反问道:“上半年大军交战,各种物资消耗得非常多,后来关中大旱,孙将军紧急抽调钱粮支援关中,秋收刚刚收了点粮食,大疫又来了,你去各县库房看看,还有多少存粮?发放粮食就是为了稳定人心,要不然屯田无从谈起。粮食紧缺的情况要等来春末收了麦子才能有所缓解,如果袁绍行动迅速,在收麦之前发起进攻,这些麦子可就成了袁绍的战利品了。说到底,豫州就不是一个适合守的地方……”
    诸葛亮一边说一边跨进了徐岳家小院的门,前院站了几个人,一身戎装,正由徐数陪着说闲话,看到诸葛亮和严畯进来,纷纷把目光转了过来。诸葛亮一愣。他认识这些人的服饰,是孙策身边近卫骑士的军服,他们出现在这里,说明孙策来了。
    诸葛亮忽然心跳加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挺直了身子。
    徐数迎了上来,低头看了一眼诸葛亮和严畯手中的包袱。“哟,你们这是发了横财了,买这些多衣服?”
    “看着便宜,就多买了两件。要不是知道你不愁穿,我们就帮你带两件了。”诸葛亮说道,抽出一部书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还请兄长莫嫌菲薄。”
    徐数接过来看了一眼。“哟,形学原本,这是哪位大家的著作?”
    “听说是南阳本草堂的一个胡医释译的西域形学。我在书肆里翻了一下,觉得不错,和我们中原形学大不同,就买了两部。你一部,我一部,看看谁能先通解。伯元,是谁来了?”
    “孙将军。”徐数一边翻着书一边说道:“正在里面和我阿翁说话的。你回来正好,孙将军一来就问起你,待会儿要见你呢。”
    “好的,那我先回屋,放下东西。”
    第1268章 欲擒故纵
    孙策正与徐岳闲谈,阚泽、赵婴陪坐。
    徐岳衣食无忧,一心研究学问,过得安闲自在。有了严畯、阚泽之后,他更加开心,平时研究研究算学,闲来与他们聊聊天,交流一下思路,探讨一下方向。严畯写过《潮水论》,可他之前的主要兴趣并不在这些杂学,而是儒学,和徐岳这种算学大师讨论问题有点勉强,不过他年轻,肯下功夫,做一个助手还是合格的。阚泽算学基础比严畯强,但和徐岳很谈得来,亦师亦友。赵婴虽然年轻,却颇有天赋,徐岳对他非常重视,收为入室弟子,倾囊相授。
    诸葛亮来了之后,和徐岳聊过两次,他的聪明让徐岳惊为天人,徐岳也想将诸葛亮收入门下,可惜却被诸葛亮婉拒了。
    “将军,此子聪明过人,能举一反三,如果现在为学,将来成就必然在我之上。只是他幼年失怙,兄长又远行,家中只有两个姊姊照应,未免心急了些。如果将军允诺其前程,将其揽至平舆,从我学习数载,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军不用担心钱粮,我一家五口,根本吃不完那多么粮食,足以供他姊弟四人。过上两年,他那两个姊姊出嫁了,也就是他们兄弟二人而已……”
    看着苦口婆心的徐岳,孙策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虽然他还没有和诸葛亮见面,但他猜测诸葛亮拒绝徐岳的邀请不是因为生活问题,而是志向问题。他对于吉说过,要修入世道,他的目标不是求学问道的学者,而是统御百官、治理万民的大臣。
    “大师,这个我真没办法答应你,不是我舍不得俸禄,而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孔明才高,但他不是一个甘心在书斋里做学问的人。少年嘛,总会喜欢做梦,出将入相,治国平天下之类,你懂的。”
    “我懂,我懂。”徐岳哈哈笑道:“学而优则仕嘛,我年轻时也这么想过,只是报效无门,后来蒙刘师看中,引我入了算学之门,本来想等他举存,也能在太史署做个小吏,没曾到……”想起先师刘洪颠沛的一生,徐岳叹了一口气,神情黯然。“若他能多活几年,遇到将军,也许能做出更多的成就。”
    “斯人已逝,愐怀他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他的学术成果整理出来,传诸后世。百年之后,未必有人记得他做过什么官,但一定会有人记得他的七曜术,记得他的正负数珠算。”孙策转头看着阚泽和赵婴。“你们有这样名师教导,又有刘会稽留下的学术基础,更要潜心向学,做出更大的成就,才能不负光阴。”
    阚泽、赵婴躬身施礼。“谨如将军令。”
    孙策知道阚泽,更知道赵婴,他后来会改名赵爽,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证明勾股定理的数学家。中国人早就知道勾三股四弦五的现象,但真正把这个当成一个定理,并用数学方法予以证明,赵爽是第一人。很可惜,当代人并没有认识到这一步的意义,也没有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勾股定理的证明并没有将中国数学引入数理逻辑的境界,只是作为一个实用技术在用。
    他来到这个世界,当然不会浪费这样的机会。阚泽能达到什么样的成就,他不太清楚,但赵爽却足以继承徐岳的衣钵,将华夏数学提升一个境界。有了这样的数学天才,诸葛亮就不需要了,还是让他从政去吧。上次张仲景来平舆防疫时说过,南阳本草堂有一个胡医,通晓西域数学,他已经答应回去让他把西域的数学著作翻译出来,供徐岳等人参考。
    所谓的西域数学,大多是希腊数学的遗绪。希腊人已经亡国很多年,罗马人和汉人一样注重实用,对希腊人的纯学术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希腊化的中亚还有不少遗留。孙策并不认为希腊文明就比华夏文明高级,但主动吸引外来学术的养份,无疑会对中原的知识分子起到良好的促进作用,至少让他们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学术模式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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