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徐数进来说,严畯、诸葛亮回来了。
孙策很高兴,立刻让徐数请他们来见。过了一会儿,严畯先进来了。他和孙策见过多次,已经熟悉了,也不拘谨,上前行礼,自己取了榻,与阚泽、赵婴坐在一起。诸葛亮却一直没出现,徐数说他回屋放下东西,可是等了足足一顿饭的功夫,诸葛亮也没出现。
徐岳有些不快,嘀咕了几句。严畯见状,打了个招呼,准备起身去看看。孙策摆摆手,阻止了严畯,轻声笑道:“估计他有事耽搁了,不必着急,也没什么大事。我事情也多,不能久留。反正元旦那一天还要聚,不差这两日。徐大师,曼才,德润,还有你,阿婴,我就一起请了,不再多事,到时候你们一起去。”
徐岳连连点头,保证准时到。孙策起身告辞,严畯主动送客。他将孙策送到门口,强笑道:“还是孔明有先见之明,说将军这两天肯定忙,所以一直没去求见。”
孙策正准备去工坊官廨,听了这话,又停住了。“孔明还说了些什么?”
严畯抓住机会,把诸葛亮刚才说的话说了一遍。孙策沉吟片刻。“你告诉孔明,他随时可以去找我。如果他愿意留在平舆,我欢迎。如果他还想游历几年,也没关系,可以将家先安在平舆嘛。琅琊这两年不会太平,他的姊姊、弟弟在家也不安全,一起搬到平舆来吧。”
“喏。我一定如实转告。”严畯又惊又喜,连忙躬身致谢。他目送孙策离开,直到看不到孙策等人的背影了,这才喜滋滋的回头,径直来到他和诸葛亮住的侧院。一进门,诸葛亮站在院中,一身新衣,头发重新梳过了,脸也洗得干干净净,还上了一些薄粉。见严畯进来,他掸了掸衣服,举步出门。
“你干什么去?”严畯一把拽住他。
诸葛亮很诧异。“不是孙将军让你来召我的吗?”
严畯笑了。“你猜中了,孙将军今天很忙,他已经走了。”
“呃……”诸葛亮脸上泛起微红,露出一丝窘迫。他做了这么多准备,又一直在考虑和孙策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没想到孙策却走了,心里很是失落。
严畯看在眼里,忍俊不禁。他把孙策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对诸葛亮说了一遍。诸葛亮听了,沉吟片刻,转身回屋换下新衣,拿起那部《形学原本》,向徐岳的正院走去。
第1269章 千金之子
孙策辞别了严畯,向工坊官廨走去。工坊现在严密保护,由苌奴、陈兰等袁术旧部负责,总共有四千部曲,轮番当值,安全有保证,所以孙策也只带了郭武、徐盛等随身亲卫骑卫。年关将近,这些亲卫骑也忙着准备购买年货,靠家近的可以回家过年,离得远的也可以通过邮驿把年货寄回去,让家里人能够分享他们的快乐。
文丑离家很远,而且冀州还在袁绍手中,他甚至不敢和家人联系,免得走漏消息,连累家人。和兴高采烈的同僚们相比,他有点闷闷不乐。
放了诸葛亮一次鸽子,孙策心情不错。见文丑一脸苦相,他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舍不得离开我?”
文丑强笑了两声,吧嗒了两下嘴。他在孙策身边做近卫骑士是暂时的,年后就要赶去荆州,担任周瑜的亲卫骑将。如果不是沈友将和袁熙交战,亲卫骑战不会是陈到,而是他。对孙策的信任,他非常感激,只是现在却高兴不起来。
“想家人了?”
文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点头。“嗯。”
“你家人多吗?人如果不多的话,我可以想办法把他们接出来。如果人多,那就只能悄悄的通个气。你看谁嘴比较紧,不会走漏消息,然后写封信,我派人送过去,再送点礼物。年前估计来不及了,正月十五之前应该没问题。”
文丑惊讶地看了孙策一眼,声音有些发颤。“多谢将军。家父去世多年,家中至亲只有老母妻儿,总共七人。生活上倒不成问题,宗族能够照顾,只是我许久不归,他们会担心。”
“行,那我派人联络他们,你准备一封亲笔信,尽快交给我。既有宗族,就不宜把他们全接过来了。你妻子怎么样,把她接过来,对外就说改嫁了,应该能掩人耳目。”
文丑连声答应,欢喜得手足无措。刘虎、陈武忍不住调侃了文丑两句,文丑也不在意,嘴里嘀嘀咕咕的准备起家书措辞来。他被俘之后,担心连累宗族,一直没和家里联系,现在突然有机会写信,有太多的话想说,又不知道哪些话该说。
几个人一路说笑,来到工坊大门口处的官廨。文丑忽然拉住孙策,指指官廨门口的马车。“将军,那是巨鹿耿氏的家徽。”
孙策抬头一看,见马车上有一只小幡,小幡中央有一个圆形图案,的确是第一次见。拉车的骏马风尘仆仆,车旁站着的人也打着行滕,戴着厚厚的毡巾,不像是中原人的打扮。
“你暂避一下吧,被认出来不好。”孙策又对刘虎等人说道:“把嘴巴管紧一些,别乱说话。”
“喏。”刘虎等人齐声应喏。玩笑归玩笑,朝夕相处的同僚,这点义气还是有的。文丑悄悄的离开了队伍,先回大营去了。
孙策上了台阶,还没进门,就看到苌奴按着战刀,站在前庭院中,指手划脚的大喝:“把他们都给赶出去。不要脸的东西,还好意思来求情,让袁绍自己来,让老子先砍了他的鸟头,祭奠了将军再说。”
苌奴面前,站着一个中年人,三绺长须,五官端正,只是眼睛略显细长,让人看起来有些谄媚。他陪着笑,连连拱手,声音很大。“父子之情,兄弟之义,缘血脉而生,无以违背。盟主虽与袁将军有分歧,毕竟同出袁氏一脉,如今父子分离,还请夫人看在共祖的份上,网开一面……”
“这是谁啊?”孙策上前问了一句。苌奴见状,连忙上前施礼。“将军,别理他,河北来的疯狗。”一边说一边喝令:“来人,把这些疯狗赶出工坊,以后不准他们再近夫人百步,见一次打一次。”
中年人却非常敏捷,一个箭步赶到孙策面前。“孙将军?在下巨鹿耿苞,冀州牧主簿,奉袁使君之命,来与将军协商请回袁显思之事。万事好商量,请将军全使君父子之义。”
苌奴大怒,拔出战刀,冲着耿苞就砍了下来。这时,袁权出现在中门处,喝令苌奴住手。
“放肆,怎么敢在将军面前拔刀。”
袁权的声音虽不响亮,却非常有用。苌奴悻悻的收刀,向孙策拱拱手。
“一时气急,失礼了,请将军责罚。”
孙策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苌奴是袁术家的家奴,对袁术忠心耿耿,他眼里只认袁权姊弟,一直认定袁绍就是袁术早逝的罪魁祸首,没什么好印象。他今天情急拔刀,有冲撞他的嫌疑,免不了要挨袁权一顿罚,这就不用他操心了。
“听你的意思,袁绍是想接袁谭回去?”
“是的,是的,父子之情……”
孙策抬起手,示意耿苞别废话了。就算他不通权谋,也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忠不妨孝,礼不违情。袁谭是战俘,袁绍要想赎他回去天经地义。他既然当时没有直接杀掉袁谭,现在就不能阻止袁绍来赎,否则就是违背人情礼义,到时候没人会记得袁绍拖了大半年才来赎,也没人会知道袁绍是在年前还剩几天的时候才来赎,只会记得他的不是。
“理解,理解,袁谭是他的嫡长子,继承人嘛,总不能一直在我这儿做俘虏。”
耿苞的神情有些尴尬,却不好反驳,只好含糊的应着。孙策一边说一边进了中庭,来到堂上。袁权不欢迎耿苞,却不能在孙策面前失礼,让他被人笑话,立刻派人准备茶水饮食。孙策请耿苞入座,又客套了几句。耿苞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袁使君诚意尽在此书中,请将军尽览。”
孙策瞟了一眼。“我没兴趣看他唠叨,我就关心一件事。袁本初准备出多少赎金啊?”
“呃……请将军开价,只要能救回袁显思,使君不惜代价。”
“袁谭是袁绍嫡长子,袁成一脉的继承人,又是李膺的外孙,身份尊贵,是名副其实的千金之子。这样吧,一口价,一千金,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耿苞吓了一跳,急赤白脸的说道:“一千金?孙将军,你在开玩笑吗?”
“便宜了?”孙策挠挠头,伸出两根指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添了一个。“那就……三千?”
第1270章 逐你出宗族
耿苞拱拱手,转身就走。
孙策冷笑不语,看着耿苞一只脚跨出了中门,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耿主簿,请留步。”
耿苞停住脚步,转头冷笑。“苞素知将军好笑语,但这件玩笑开得太过份了,不仅有违人之常情,也有失将军身份。如果将军还这么说话,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孙策不屑一顾。“你信不信你现在出了这个门,我马上就送袁谭回冀州,分文不取?”
耿苞微怔,随即脸色变得尴尬起来。虽然他极力想掩饰,但还没跨出门的那一只脚却怎么也收不回来。他是袁绍的主簿,清楚袁绍的心思,赎回袁谭本非他所愿,只是安抚郭图等汝颍派的一个手段。再说了,袁谭被俘这么久,他没有一点表示,也的确说不过去。可要是袁谭真的回去了,即使不能重新掌兵也是麻烦,仅父子相对就够让人难受的。
耿苞重新打量着孙策。见到孙策第一面的时候,孙策对他的出现显然比较惊讶,并不知道他的来意,也没有时间和其他人商量,这些决定应该出自他本人。这和他的预料有些不同,不是说孙策是武夫,有勇无谋吗,怎么这么阴险?
耿苞僵立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孙策捻着手指,毫不掩饰眼神中的鄙视。“袁本初为袁将军照顾了几个月袁耀,我替袁本初养了半年儿子,这个人情算是还了,也该送他回去了。你们舍不得千金,有的是人舍得。”
“谁?”
“非要我说出来吗?”
耿苞张了张嘴,还是把问题咽了回去。袁谭不仅是袁绍的儿子,更是李膺的外孙,是党人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党人中富有家财的不在少数,张邈就是其中一个,名列八厨,不是差钱的人。可是如此一来,那党人和袁绍分道扬镳的日子就不会远了。
“一千金不是一个小数目,请将军……”
“谁跟你讲一千金?三千,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孙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耿苞,厉声喝道:“给你们两个月的时间,明年上巳节之前,三千金不送到我手中,我就送袁谭回去过端午。”
孙策顿了顿,让耿苞消化一下,接着又道:“还有一件事,鉴于袁绍矫诏,谋逆之心已明,为避免连累袁氏列祖列宗,汝阳的袁氏墓地不会给他留地方了,让他在冀州选一块墓地吧,免得死无葬身之地。他不肯接袁谭回去也好,袁谭还能祭祀他的大父,只不过袁本初当初服丧的草庐不能留了,必须清理掉。袁本初今年五十了吧?再过几年,九泉之下,看他如何解释。”
耿苞听得头皮发麻。这等于是将袁绍开除宗籍了。袁绍、袁术都是袁汤的孙辈,袁汤有四个儿子,长子袁平、次子袁成、三子袁逢、四子袁隗。袁平没活到成年,没有子嗣,那一支算是断了,袁成等于是长子,袁绍、袁谭一脉相传,现在孙策要将袁绍赶出袁氏宗族,等于断袁成的血脉,也是对袁绍的最大污辱。而如果让袁谭跳过袁绍,直接继承袁成,又无疑是将袁绍钉死在耻辱柱上。
什么人才会被逐出家族,不能安葬在家族墓地里?当然是不能光宗耀祖,却要让祖宗蒙羞的人。孙策说得很明确,袁绍矫诏,是叛逆,这个理由很充分。如果袁绍不能击败孙策,不能控制豫州,这个罪名就要跟他一辈子,直到他入土也摘不下来,九泉之下还要面对袁氏列祖列宗的质问。
这个后果太严重了,严重到耿苞承担不起。汗水从耿苞的额头滚落,很快就湿透了衣领。他权衡了半晌,转身来到堂上,向孙策躬身施礼。
“我想先见见袁显思,请将军成全。”
“可以。”孙策皮笑肉不笑。“我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来人,去请袁显思来。”他挥了挥手。“我还有事,就不多陪耿主簿了。耿主簿可以在侧院等着。”
耿苞识趣的退了出去,唯唯喏喏,再无半分傲慢。他刚出门,袁权就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真打算这么做?”
“可以吗?”孙策扬扬眉。“你不会觉得我越俎代庖,干涉你们袁家事务吧?”
“你是先父指定的继承人,有什么越俎代庖的。伯阳现在继承了安国亭侯的爵位,也是曾祖的嫡传,他还年幼,没有你帮衬,他哪有今天。”
“行了,行了,我懂你的意思。”孙策笑着抬起手。虽然这件事是为袁术出气,袁权不会反对,但毕竟于礼不合,干涉袁家的家事会影响袁耀的名声,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傀儡。袁权没有说破,是给他留面子。“下次这种事还是交给伯阳去做。”
“多谢夫君体谅。”袁权感激地点点头,顿了顿,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真让伯阳去做,他还做不到这么好,伯阳终究还是太君子了。”
“我要生气啦!”孙策虎着脸,佯怒道:“你这是骂我无赖啊。”
袁权含笑致意。“岂敢,岂敢。我并无他意,只是说论行事风格,还是你更能让先父满意。”
孙策放声大笑,袁权也抬起袖子掩住上扬的嘴角,却掩饰不住弯弯的眉眼和浓浓的爱意。她觉得父亲袁术一辈子做了无数荒唐的事,唯有这一件做得最完美。乱世之中,袁耀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只有孙策这样的枭雄才能继承他的事业。
“你真打算讹袁本初三千金?”
“什么叫讹啊?这是你父亲应得的。当初抢劫皇宫可是他们兄弟两人,凭什么好处都被袁本初捞走了,你父亲却要到南阳看人脸色?况且你也知道的,我现在真的缺钱,不仅口袋空空,还欠了一屁股债,向他讨点债也是应该的。我跟你说,如果天子能拿出二万金来,就算妹妹不肯嫁,我也要求她嫁。”
孙策挠挠头,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就连一个小屁孩都看得出,我现在穷得丁当响。明年这一仗如果打不好,豫州这些产业都会便宜了袁本初,提前收点利息,也能减少点损失。”
袁权说道:“那要不要和各家商量一下,再借一点。只要将军开口,他们多少都要给一点。”
“不用了,已经借了不少,再借会让他们担心我的偿还能力,失去信心。”孙策眯起了眼睛,轻声叹息。“竭泽而渔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官逼民反,越是大权在握,越是不能急于求成,要不然就是坐在积薪之上玩火,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点着。”
第1271章 你说了不算
袁谭正在清理庭院,准备过年,听说孙策找他,也没多想,连衣服都没换,匆匆赶来。上了堂,都是袁家人,袁权也没避他,聊了几句家常,孙策把袁绍派耿苞来赎他的事说了一遍。袁谭在门外时已经看到耿苞的车马,知道冀州来人了,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会是来赎他的,一时愣住了。
转念一想,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半年时间变了太多。这原本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来得太迟了些,让他不知不觉的忽略了这个可能。他低着头,静静地想了好久,抬起头,直视着孙策。
“将军真能让我回去吗?”
“你想回去吗?”
“不想,但是我不能不回。”
“可是看起来你父亲并不想你回去,也不肯花三千金。”
“三千金。”袁谭咂了咂嘴,苦笑不语。“的确……太多了些,我不值这么多。”
“值不值,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孙策嘿嘿笑了两声。“你也知道的,我现在比较缺钱,手头又没几个值钱的俘虏,只好逮着一个是一个。”
袁谭哭笑不得。这半年他过得太安逸,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军事政务,简单而安逸,突然让他考虑这些问题,他有点不适应。论机变,他原本就不是孙策的对手,现在寄人篱下,自信心更是无从谈起。面对非要讹袁绍三千金的孙策,他能做的只是苦笑,心里除了一丝丝失落,还有一些悲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你父亲要为你弟弟袁显奕迎娶中山无极甄家的女儿了,你知道吗?”
袁谭摇摇头。他是俘虏,没有渠道知道这些消息,也不想知道。
第4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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