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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7节

    可是别人就不一样了,比如身边的彭羕。他本来就是益州寒门,如今又成了曹操心腹,荣辱已经和曹操绑在了一起。如果议降成功,曹操能保住王侯之位,他的仕途就要顺得多。如果曹操保不住王侯之位,以后只能做一个富家翁,彭羕的前程也一片黯淡。
    对他来说,只要孙策不要他的命,就可以降。可是对彭羕来说,条件绝不会这么简单。如果他只顾自己,建议曹操投降,转身就会受到彭羕等人攻讦中伤,甚至可能送了性命。
    益州人野得很,刺客也多。
    “臣以为,还是先等蒋干来,听听他的条件再说。”
    “这么说,只要条件合适,祭酒愿降?”彭羕立刻追问道。
    辛评沉默不语。曹操也不说话,静静地打量着辛评。辛评见状,反问道:“永年以为当玉石俱焚?”
    彭羕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才对。辛评也不理他,转身对曹操说道:“大王,是战是降,在我不在敌。若是能战而胜之,自然毋须多论,唯战而已。若是不能战而胜之,空言不降亦于事无补。孙策亲征,想必孙翊、孙尚香两部亦不能坐视,汉中必有一战。益州有重山可守,汉中却难自全。臣以为,当在孙策亲征之前决定汉中弃守。若太子有失,必将动摇士气,陷于被动。”
    曹操眨眨眼睛,收回目光,微微颌首。“仲治所言甚是,孙策虽未动,气势已逼人。山雨欲来,大厦将倾,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可不慎欤。”
    第2494章 大国使者
    曹操思前想后,将孙策秋后可能亲征益州的消息告诉了冯鸾。
    冯鸾心情很复杂,半天没说话,捻断了好几根胡须。
    很显然,孙策不接受他们的条件,两面逢源的可能不存在了。他们只剩下两种可能:一是接受孙策的条件,交出土地;一是支持曹操,继续战斗。
    继续战斗有两种结果:若是挡住了孙策,就有机会逼他接受条件,所得甚至会超过他们预期。若是挡不住孙策,他们将一无所有。
    能不能挡住孙策?谁也不敢断言。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清呢。按理说,益州东有巫山、长江之险,北有巴山之固,强行进攻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凡事都有意外,吴军的精锐人所共见,徐晃不就在八濛山站稳了脚跟,像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曹操的咽喉上?
    如果吴军将士都像徐晃这么善战,那就不用打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吴军怎么可能都这么善战呢,黄忠不就被曹操挡在滚龙坡,前进不得?相比之下,巫山、长江可比滚龙坡险峻多了,锦帆贼甘宁都未能逆流而上,孙策又能强到哪儿去。
    就此而言,孙策亲征正说明黄忠无法取胜,不得不倾国一战。他们已经证明了益州的实力。
    冯鸾左思右想,难以决断。他对曹操说,这件事关系重大,请大王容臣仔细思量。
    曹操理解冯鸾的心情,答应了。
    冯鸾很快召集宕渠大族代表商量对策。他没敢透露孙策即将亲征的消息,只是与众人商量,如果孙策不答应蜀王议降的条件,增兵攻蜀,该当如何?
    结果正如他所料,众人意见分歧明显。有人认为曹操不是孙策对手,不如早降,以免倾覆之祸。有人认为孙策也并非不可战胜,就算要降,也应该击退孙策之后再降。
    众人吵成一团。说到激动处,破口大骂,都觉得对方是白痴,就差撸起袖子互殴。
    冯鸾愁得夜不能寐,几乎一夜白头。
    曹操接到消息,也是哭笑不得。孙策还没出征,益州已经人心惶惶,等孙策的战船驶入三峡,大军四面围攻,又将如何?
    曹操自己也无法决断。他亲笔作书,向陈宫、法正问计。
    诱吴军主动进攻本就是陈宫、法正二人所定之计,尤其是陈宫。如今形势发展大体正如陈宫所料,只是难度比预想的更大,是见好就收,抢在孙策出征之前称臣,还是再坚持一下,曹操需要陈宫的建议。
    陈宫、法正很快给出了回复,意见出奇的一致。
    再战!
    陈宫分析说,黄忠入巴,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已成僵局。翻山越岭,运输艰难,仅凭荆州诸郡难以为继,不得不从豫州转运物资。若孙策亲征,大军数十万,消耗更加惊人,必然要动用全国之力,能坚持的时间更短。
    一旦亲征不克,孙策要么主动撤退,要么重启谈判。不管是哪一个结果,都对益州有利。
    法正的态度更积极。
    他认为孙策亲征正是蜀国的大好机会。孙策亲征,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强弩之末。黄忠受阻宕渠,最好的解决方案并不是孙策亲征,而是黄忠主力退守西城,只留一部于宣汉。黄忠不退,孙策亲征,正是吴国君臣骄狂的标志。他们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失去了理智,怒而兴师。
    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孙策再善战,他还能飞过巫山?论水战能力,吴军诸将中无出甘宁者。甘宁都无法逆水而上,孙策又能奈何?孙策已经多年不战,他能否保持当年的状态都是一个问题。
    更何况,他们还准备了明暗两手。明手已经实现,暗手也箭在弦上,一旦得手,孙策内外交困,不仅多年的英名毁于一旦,甚至可能有性命危险,天下形势逆转在即。
    法正建议,放弃汉中,调曹昂守巴西郡,与黄忠、徐晃对峙,曹操主力南下江州,迎战孙策。
    曹操反复斟酌后,接受了法正的建议,并传令各郡,做战前准备。
    ……
    六月末,蒋干姗姗来迟。
    法正五月初就向曹操汇报,蒋干在夷陵待命,要求入境,曹操给出了答复,同意蒋干入境。但蒋干却走得很慢,直到六月初才到白帝城,又走了半个月,才到巴西郡。即使到了宕渠,他也没有第一时间到宕渠,而是在八濛山停了下来,又逗留了十多天,才来到宕渠,与曹操相见。
    曹操很恼火,没有第一时间见蒋干,而是将他留在驿舍,不闻不问,连接风宴都没有,故意要杀杀蒋干的威风。三天后,他才让辛评去驿舍,看看蒋干在干什么。
    辛评到了驿舍,先向驿长打听蒋干这几天的动静。
    驿长说,蒋干没什么动静,天天在房里睡觉,吃喝都是送到房里去,连院门都不出。
    辛评很诧异,派侍从去蒋干住的小院,递上名刺,请蒋干相见。过了一会儿,侍从回来了,神情怪异,回报说,蒋干还没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辛评哭笑不得,却无可奈何,只能耐心地等着。他从上午等到下午,在驿舍用了午餐,又等到下午,直到太阳落山,快要吃晚餐的时候,才接到通知,蒋干起床了。
    等着心急火燎的辛评一听,松了一口气,命人准备酒食。
    酒食很快就准备好了,蒋干却一直没露面。辛评再次派人去请,却得到了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答复。蒋干说,我是大吴的大鸿胪,你只是蜀国的一个普通军师,连祭酒都不算,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
    辛评当场气得脸色发紫,差点原地爆炸。
    戏志才死后,他与法正分担了戏志才的职务。军师祭酒由法正担任,情报收集则由他负责。原因也很简单,负责情报收集的细作大多是关东人,法正不熟悉,只能交给他。
    他和法正不睦,原本希望能接替戏志才,压法正一头,没想到两人平起平坐,在名义上他还略逊一筹,法正是祭酒,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师。虽然经过他长期的努力,曹操有意效仿吴国,单设军情处,由他担任军情祭酒,但一直没落实。
    所以虽然有很多人尊称他为祭酒,实际上他还不是真正的祭酒,名义上还要受法正节制。
    这是他的逆鳞,从来没人敢提,甚至曹操都默认了别人称他为祭酒,没想到蒋干这么不给面子,当面嘲讽,他岂能不怒。
    盛怒之下,辛评来到蒋干住的小院,准备教教蒋干做人。
    蒋干刚刚洗完澡,披着头发,衣襟半敞,赤着脚,箕坐在堂上。两个年轻女子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梳理头发。见辛评怒气勃发,气势汹汹地拾阶而下,两个卫士上前拦住,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辛评怒不可遏,伸手一指。“拿下!”
    几个侍从应声上前,刚要拔刀,蒋干的卫士抢先拔出了刀,一人纵身上前,刀光一闪,架在了辛评脖子上,一人抢到辛评身后,持刀指向辛评的侍从。
    “谁敢乱动,先砍了他。”
    事情发生得太快,辛评等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制住,一时手足无措。寒刃在颈,辛评也吓出一身冷汗,满腔怒火全被压了下来。
    “蒋……蒋子翼,你这是何意?”
    蒋干坐在堂上,笑语盈盈。“辛仲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我是朝廷使者。你带着人,持刀闯入我的住处,想干什么?”
    辛评气得浑身颤抖,很想大骂蒋干一顿,只是脖子上的刀锋太凉,他不敢动。
    蒋干拍拍手。“退下。辛仲治虽是敌国之臣,却是前军师(辛毗)的兄长,不可无礼。”
    卫士退下,还刀入鞘,只是锐利的眼神不离辛评等人的脖子。辛评强忍着抬手摸脖子的冲动,怒视着蒋干,拾阶登堂。
    “好一张利口。分明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如今却赖我不请而入?”
    蒋干笑嘻嘻地问道:“我请你了吗?”
    辛评一时语噎,随即又冷笑道:“这是我大蜀的疆域。我是主,你才是客,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何必要你请?”
    蒋干轻拍大腿,笑而不语,半晌才说道:“你敢去八濛山吗?”
    辛评语塞,眼神如火,盯着蒋干那张丑陋的笑脸,恨不得抽刀砍了蒋干。蒋干笑得更加开心,挥挥手,示意侍女退下,起身揽住辛评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他比辛评高半头,坐着还好,一站起来,顿时威压十足,辛评气势又弱三分。
    “辛仲治,何必如此?我不见你,也是公事公办,免得你为难。既然你来了,不如把酒言欢,说说私谊?我从汝阳来,带了不少你汝颍故旧的消息,不想听听吗?”
    辛评一时沉吟。蒋干也不多说,命人准备酒食。辛评见状,半推半就,命人去前院将准备好的酒食搬到这儿来。他不满的瞪了蒋干一眼。
    “既是朝廷大鸿胪,如此作派,就不怕丢了你们大吴朝廷的脸面?”
    蒋干哈哈一笑。“脸面是打出来的,哪有那么容易丢。除非你们能拿下八濛山,将黄忠部赶出巴西,否则我大吴朝廷的脸就不会丢。倒是你们……”蒋干指指辛评。“很快就连命都没了,更别说脸。”
    第2495章 宣战
    辛评哼了一声,不屑作答。
    “不信?”蒋干大笑,举起酒杯。“无妨,且饮酒,拭目以待之。”
    辛评也端起酒杯,与蒋干示意,饮了一杯。
    蒋干一饮而尽,抹抹嘴,然后说起了汝颍的情况,再也不提一句战事。辛评虽然想问,却又不愿弱了气势,只好强忍着不问,故意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与蒋干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酒至半酣,蒋干停杯不饮,摆摆手,醺然道:“我醉欲眠,辛君且去,恕不相送。”说完,不等辛评说话,站起身。两个侍女迎了上来,一个扶着蒋干入室,一个礼送辛评下堂,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一副司空见惯的淡定。
    辛评出了驿舍,想着这一天的遭遇,有点懵。
    他怀疑蒋干欲擒故纵,想吊他胃口,但他心里又不免忐忑。虽说离秋收还有几个月,可是大战需要准备的事情很多,如果说吴国根本不想谈,一心准备开战,也不是不可能。
    蒋干来宕渠之前在八濛山滞留数日,与徐晃见过面,或许觉得蜀军实力不过尔尔,吴军有必胜的把握?
    辛评越想越多。总体而言,吴军对蜀军的了解更多,而蜀军对吴军——尤其是最精锐的中军——了解有限。为了对付黄忠,蜀军已经精锐俱出,全力以赴,而黄忠所部不过是吴军的普通一部。
    黄忠甚至连大都督都不是。
    如此看来,双方实力相差实在太远,蜀军能够倚仗的只有山川之险,正面作战全无胜算,就兵法而言,胜负已定,区别只在于什么时候定。
    辛评想了一路,回到中军,向曹操汇报。
    曹操等了一天,却等了这么一个结果,心情也很沉重。他让辛评等两天再去,看蒋干是真沉得住气,还是玩心理战术。与此同时,他命人严密控制驿舍,不准蒋干与其他人接触。
    几天后,辛评再一次来到驿舍。
    进门之后,他先叫来驿长,问了蒋干的情况。驿长说,蒋干还是那样,天天睡到中午才起,下午就看看书,喝喝酒。他的侍从也是如此,除了需要什么东西,才到前院来一下,平时根本不露面。倒是那两个侍女,出门去集市买了一回东西,后来就不去了。听她们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嫌宕渠的集市太小,没什么东西可买。
    辛评很无语。
    午饭后,辛评也没让人通报,径直来到后院,一眼看到蒋干坐在堂上,斜靠在凭几上,一个侍女为他捶肩,一个捧着书诵读。见辛评进来,蒋干坐了起来,却不说话,只是脸色有些不耐烦。
    辛评笑道:“蒋子翼,你这么做,是不是太失礼了?”
    蒋干哼了一声:“我又没请你来。”
    辛评摆摆手,不和蒋干计较,在蒋干对面坐定,上下打量了蒋干两眼,又看看那两个侍女。“听说你的夫人是临洮董氏之女,你到处留情,不怕夫人发怒?”
    蒋干笑笑。“我夫人有公务在身,无暇照料我的起居,这两个侍女都是她亲自挑选的,何怒之有?”
    “久闻吴国女子从军入仕的不少,看来并非虚言。贤夫人这么忙,想必是个人才。”
    “那当然。”蒋干缓了脸色,命人上茶。“说起来,你那从女辛宪英才是真正的人才。有这么一个女儿,你弟弟辛佐治此生无忧,说不得你这个做伯父的也能跟着沾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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