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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为何那样 第35节

    邓伯迫切追问道:“仙姑都见到了什么?”
    清清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有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围墙边上植了几棵桂树,书房布置得极雅致,门上挂了天青色的布帘。我甫一入梦,去的便是这处。”
    “这是少卿此前在长安的居所,三进三出,东墙边上种了桂树……只是这天青色布帘,仙姑可是看错了?”
    “不会错,天青底色,边角绣有竹枝的暗纹。”
    邓伯沉默片刻,道:“书房檐下是否还挂有一枚铜铃?”
    清清略加思索,很快答道:“是有一枚红丝线拴着的铜铃,看式样,似乎是护花铃。”
    邓伯道:“不瞒仙姑,您说的这些陈设,是十五年前的,那时,主人才将将弱冠……”
    交谈了一番后,又恢复了力气,清清扶着身边人的手臂,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此时月亮已经出来,高悬在深蓝色的天上,她看着脚边的影子,说:“原来如此。”
    “看来少卿颇为怀念十五年前的时光,不然,入梦阵也不会引我到那个时候。”
    邓伯还想说些什么,裴远时突然开口道:“已是亥时三刻,师姐饿不饿?”
    邓伯这才反应过来,人来帮忙大半天了,都还粒米未进,他一拍脑门,忙道:“真急糊涂了,竟怠慢了两位,鄙人这就……”
    清清止住了他:“邓伯,不必忙活了,我们这就回观中。”
    陈仵作惊讶道:“这么晚了,不如就在此歇息,房间是够的。”
    清清摇摇头,面露疲惫之色。陈仵作见她这样,也不再劝阻,只叮嘱了一些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临走时,邓伯小心地说道:“我家主人……”
    清清揉了揉额角:“少卿暂时无虞,你还是同从前那样照顾便是,我大概明天……最迟后天会再来,届时定有结果。”
    见仙姑打了包票,邓伯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口中不住道谢,将师姐弟二人送到了小方山山脚下才离开。
    夜已经很深了,清清从陈仵作那里捎了盏灯笼,此刻树影重重,夜风轻送,四下静寂得只有几声虫鸣。
    借着昏黄灯光,清清看着脚下不甚分明的山路,手拢到嘴边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师弟——”她含混不清地说,“还有一段路得走——”
    她想说,她实在没什么气力了,但还没说出口,眼前一暗,是裴远时绕了她身前,蹲了下来。
    清清眨了眨眼,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没有回应,裴远时微微侧过头,昏暗光线下的鼻梁锋利笔直,他张了张口,却没说话,像是无声的催促。
    清清吞了口唾沫,换了只手提灯笼,她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裴远时低声说:“师姐……”
    他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一个字,就感觉背上一沉,一双手环住了他的肩,女孩轻轻趴在了他背上。
    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走罢,”清清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欢快一点,自然一点,“好师弟,真是长大了。”
    裴远时并不接这句话,他问:“今天这个事,师姐有什么打算?”
    清清一愣,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毫无打算。”
    她叹气的时候,气息一点不差地落到裴远时后颈上。
    这一下,差点让少年一个趔趄。
    感觉到身下人脚步的凌乱,清清不满道:“行不行啊?不行我自己走。”
    “……灯笼没掌好,方才没看清路。”
    “啊?是吗?”清清一只手环着裴远时的肩,一只手努力往前支撑着灯笼,力图让灯笼照得更远些。
    这番动作,使得她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背上,偏偏她还不住地追问:“现在可以了吗?行不行?看得清吗?”
    她简直就是紧贴着他耳边说话。
    裴远时简直就要求饶:“可以了师姐,看得十分清楚。”
    “哎——”清清又叹一口气,“苏少卿这事,委实是麻烦。”
    裴远时无法招架了,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走夜间的山路,而是走在遍布危险陷阱的地狱道上。
    是披着甜蜜外衣的,他无法说出半个不字的地狱。
    “我怀疑,苏少卿根本不是在入梦,所谓梦境困住了人,是他那老仆自己臆测的,目前根本没有证据能说明他被梦魇住,我们知晓的,只有他时不时长久地沉睡而已。”
    “因此,三清入梦阵才会不起作用,我来到十五年前的苏宅,那是苏少卿最为留念不舍之处,并非所谓梦境,所以我才遍寻不见一人。苏少卿没有做梦,他的灵魂与意识,应当是通过不知道的媒介去了别处。”
    “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了好些有趣的东西。”女孩轻轻一笑,是裴远时熟悉的,狡黠又得意的笑,虽然他看不见她,但他能想象此时她眼中亮亮的神采。
    “五个时辰呢,我走遍了那座宅子,翻遍了所有物事——你可不许觉得这是无礼之举,只是虚幻之境罢,并非现实,况且人命关天,就不讲究这些了。”
    “就算邓伯不说,我也知道这是十多年前的景象,在苏少卿的书房,我见到了一些书信,最近的日期,是元化十五年三月。”
    “苏少卿……的确如邓伯说的那般清心自持,内敛寡欲。即便是他名声最盛之时,书房内的物件也不外乎琴棋书画之类,毫无脂粉之物。”
    夜风阵阵,带着些许凉意,忙碌一天的疲惫涌了上来,清清闭上眼睛,将下巴轻靠在少年的肩上,她在他耳旁低声叙述,如同切切絮语。
    “书房里,最多的就是练字的帖子,厚厚一沓,每一张上面都有日期,我数了一下,苏少卿每天会写五页字。他写的是行书,行云流水,秾纤间出,练得极好。”
    “这就十分有趣了,因为无论是少卿同他人的书信上,还是公文奏疏上,用的都是小楷,一笔一划,工工整整,一个人为什么会练习自己根本不日常使用的字体?换句话说,他行书写得如此好,为什么不用在别处,只在平日里练习以作消遣?”
    “但是,他给某个人写的信上用的却是他平时所练的行书,单单只有那一人,那人是——”
    “清竹居士。”裴远时道。
    清清顿了一顿,她伸手去揉师弟的发顶:“你怎么知道的呀?”
    也许是因为困倦,她的声音带上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软和,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裴远时在心中叹气,他说:“我猜的。”
    清清将他的马尾揉得乱七八糟,马尾的主人此时根本腾不出手制止他,她觉得这样任人把玩的师弟很有乐趣。
    “那你猜得可真准,”她懒洋洋道,“清竹居士和苏少卿往来的信件不多,只有寥寥几封,内容无非就是问安及唱和的诗篇,但是……”
    “有诸多细节,我觉得十分耐人寻味,你可知道苏少卿会弹琵琶?”
    “……不知。”
    “哈哈,是不是十分意外?大名鼎鼎的少年探花,怎么会使这种乐伶才会用的西域乐器,这要是传出去,朝中那些酸儒难道不会将他斥个底朝天?”
    “师姐怎么得知的这些?”
    “他书房柜子后面挂着一把极好的琵琶,还用布笼盖遮掩,不细心一些,很难发觉。”
    “万一,这琵琶是他人所赠,少卿并不会使用呢?”
    “若单单只有一把琴,我怎么会下这种定论?”清清揪了一把他的发尾,不悦道,“那琴虽好,但十分旧了,上面新痕旧痕不少,一看就是时常被弹拨的。不仅如此,书柜夹缝里还有好些琵琶琴谱,养护鱼油之类。”
    “原来如此,师姐甚聪敏。”
    清清轻哼一声,对于这不甚真心的恭维以示不屑。
    二人一时无话,清清靠在裴远时肩上闭目思索,裴远时只是低着头看路。
    夜更深,山林草木间虫鸣声更盛,烛火微弱,只能照亮身前一小方天地,恍然间,裴远时觉得这条路似乎无尽头。
    又走了一会儿,感觉到身上人渐渐沉重,耳畔呼吸声绵长,他猜想师姐可能睡着了。
    “师姐?”他轻声唤她。
    没有回应,看来是真睡着了。
    她醒来应该会饿,少年慢慢地想着,这样睡着并不舒坦,他应该加快脚步回观里才是,甚至可以直接用轻功,一刻的路程,只消半刻钟就能到。
    事实上,他一开始就可以用轻功,在驭着一人的情况下施展“萍踪”,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他没有。
    反正,她也没问不是吗?
    这样慢慢地走,在这个草木初盛的春夜,四周就是山野,仅他们两个人,时不时说话,看不见对方的眼神和表情,他觉得很好。
    他索性脚步放地更轻更缓,想慢点走完,又拐了一个弯,熟悉的山口,他知道小霜观不远了。
    她真的睡着了吗?
    他忍不住又唤:“师姐。”
    没有回应,只有春夜的风,轻轻拂过少年的发。
    “师姐。”他语气有些惘然。
    四野无人,只有天上的月亮,和背上的熟睡的女孩。
    “清清……”他低声叹。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大家喜欢这一章,复健的感觉还可以,慢慢找回来了。
    第48章 怦然
    一觉睡到大天明,清清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满足过。等她洗漱完走到灶房,看到案台上搁着的一碗清汤面,更是十分愉快。
    裴远时提着剑从外面进来时,她正坐在灶台边的小凳上,捧着瓷碗西里呼噜地喝最后一口汤。
    “不错,真不错,”清清砸了咂嘴,将碗筷随手一搁,“味调得极好,咸淡适中,香而不油,撒的葱花是点睛之笔,真是孺子可教!”
    听到这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词,裴远时扶着门框笑了一下。
    日光灿烂,少年逆着光站在门口,他应该是刚从山里晨练回来,衣裳和气息都有些凌乱。清清抬头看他,她不知道他濡湿在耳边的发,是因为汗水还是山林间的晨露。
    他身上的确有露水的气息,清清想到了什么,她笑了起来:“师弟,我发现——”
    她勾勾手指头,示意靠过来些,他依言走近,带着笑意低头看她,等她把这句话说完。
    师弟一走近,清清反而有些不安起来,她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突然慌乱地发现,他已经这么高了。
    即使依旧是青涩消瘦的少年身形,但无论是挺拔的肩,还是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的修长手臂,处处都在告诉她,会在春天生长蓬勃的,不止有漫山遍野的草木。
    那句想说的话,突然就难以说出口,清清呆呆地看着他。
    等不到下文,裴远时微微倾身,凑得更近了些,他声音有些哑:“师姐?”
    他倾身的时候,清清慌张中看到了凌乱衣领中露出的喉结,与此同时,熟悉的皂角与露水相混合的香气又将她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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