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未雨这般严肃,张太医哪里敢怠慢,恭恭敬敬地应下之后,带人退下去抓药。
“太后娘娘,我这是怎么了?”白倾沅睡的昏昏沉沉,气若游丝,一句话出口,轻的不能再轻。
“傻孩子,你这是着凉了。”召未雨终于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一手心疼地摸着她发热的脸颊,心疼道,“也是哀家的错,不知道你是真的被吓成了这样,昨夜应该吩咐人守在你床边才是。”
白倾沅难受地摇着头,“不,太后娘娘您没错,是我自己没照顾好自己……”
“你也别跟哀家再争这些了,这几日就好好呆在这休息,知道了没有?”召未雨忧心至极,惆怅道,“也不知等到你父王进京,会如何责备哀家,好好的一个女儿过来,竟被照顾成了这个样子。”
白倾沅纤细的手指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慢慢触到召未雨的手背,脸上扯出一个单纯的笑,“不怪太后娘娘。”
召未雨哪里有被这样对待过,她心头忽然五味杂陈,宽慰她道:“好,你也会没事的。”
慈宁殿里风雨寂静,仿佛隔绝了一切的喧嚣与聒噪,白倾沅是真的病了,醒来没过多久便又沉沉睡去,听不到朝堂上甚嚣尘上的纷争。
***
“什么?喊我去办事?”
秦空远正在自家院子里翘着腿晒太阳,一颗果子入喉,还没细嚼几下,便听到了这个噩耗。
“是,圣上说大人您若是有空,就该去工部报道了。”来报信的小太监赔着笑,也有几分无可奈何。
秦空远脚下了地,嘴里几番咀嚼过后,嗅出了点名堂,凑近了那小太监问道:“敢问公公,莫不是哪里出了事,急需用人?”
“大人高明!”小太监左右瞧瞧,只道了这一句,却不肯多说。
秦空远心下会意,从袖中掏出两片金叶子,塞到了他手中。
小太监笑笑,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收入囊中,告诉他道:“昨儿个夜里,宫里的惊鸿台忽然走了水,不知是何缘故,还惊吓到了西郡的嘉宁县主。今日早朝,龙颜大怒,皇上命刑部接手调查此事,又命工部着手重建惊鸿台。”
“重建惊鸿台?”秦空远琢磨着这句话,“惊鸿台都这么多年没用过了,就算是重建了……”
“大人慎言!”小太监见他口没遮拦,赶紧阻止了他,“此乃宏正皇帝兴建之爱物,就算是如今宫里用不上,也怠慢不得。”
秦空远被他一语道醒,忙不住点头,“是是是,公公说的是,是在下冒失。”
小太监摇着头,看在两片金叶子的份上,又与他多说了两句,“如今距离摄政王离世不足半月,朝廷上瞬息万变,究其一党,以京兆尹为首,削弱的削弱,革职的革职,更有甚者,可是直接入了诏狱,大人您所在的工部,便刚有一位侍郎大人被遣到了京郊小县里头。”
“多事之秋,大人自己可得保重自己。”
听他一席话,秦空远醍醐灌顶,急忙躬身道谢。
“不谢不谢,大人您胳膊还伤着,好自珍重。”小太监也有分寸,几番你来我往后便离开了秦家,徒留秦空远一人在自己院中,无限回味。
秦夫人方才躲在院子外,听到了两人谈话的全过程,这会儿进来,忙不迭给了秦空远一记栗子。
“母亲!”秦空远捂了额头道。
“这是罚你胡乱说话的!”秦夫人没好气道,“宫里头的东西也是你好随便评价建或不建的?你这是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用!”
秦空远辩解道:“我方才那是关心则乱!”
“我看你是脑子错乱!”秦夫人只差将他喷个狗血淋头,“你进了工部,那是何等要紧的肥差,圣上看中你,你自己却这般不争气,你叫我怎么放心你去办事?”
“母亲你不想想肥差肥差,那得从中克扣多少才是肥差!”秦空远一脸正气道,“咱们家哪里需要那些东西来添花点缀。”
秦夫人本还想再说道说道,一听他这话,竟也是气笑了,“这你倒是拎得清,没错,咱们家不缺这点钱,你干活就好好干,日后好好升官才是正经路子,等你爹爹回来,见到儿子都能跟自己同朝为官了,也会高兴一阵子。”
“我都帮你打听好了,近来这段时日工部最是繁忙。摄政王那事下去了一个,人手本来就少,前几日下雨,路又给坏了好几条,昨儿个惊鸿台也烧了,事情都堆到一块儿去了,你好好干些实事,前程还在后头呢。”
“孩儿知道!”
秦夫人也不知他是真明白还是装明白,无奈翻了个白眼,想起来问道:“你这几日出去见过召怀遇没有?”
秦空远跳脚道:“我这几日不都呆在家里养伤吗?”
“哎。”秦夫人心情忽然复杂起来,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没见过就好,若是见着了,也多注意些自己的言行,他家大姐姐前日方小产了,你少在人家面前嘻嘻哈哈,惹人生气。”
“竟有此事?”秦空远养伤这段时日是真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唯一知道的一件大事便是陶灼杀了顾大将军夫妇,在大牢里自尽了。
秦夫人苦口婆心,“是啊,所以你出门后也少去找你那群狐朋狗友玩笑,自己手伤还没痊愈,尽早回家来安安静静呆着才是保全自己最好的法子。”
秦空远默默点头,看似听了进去,可是他新官上任第一日,便与她母亲的话背道而驰了。
他是新手,按理说应当先去接手修路这些轻松活儿,可是他的顶头上司齐尚书不知是怎么想的,在他走马上任第一日,便叫他去了惊鸿台。
他手里握着齐尚书给的图纸,头顶青天太阳,踏上皇宫的地砖,一路上,他的脑瓜子嗡嗡地转着 ,回想的全都是临走前齐尚书叮嘱给自己的话。
“你先去看看那台子怎么样了,那里可能还有刑部的在查案,你跟人家客气些,上去瞅瞅,有哪些是材料还完好,能接着用的,一一都要记下来,回来禀报,咱们计算完整,这才好上书请求拨款。”
秦空远听的时候是点着头,觉着这没什么难的,到这地方才知道齐尚书话中的深意。
这座惊鸿台,已经可谓是面目全非,除了基本的台基还在,上头的木建筑却是都毁的差不多了,黑炭般的东西似乎一碰就断,原本角落里的四根擎天柱子,实际剩下能用的几乎没有。
头顶的瓦片也是,他人站在底下,都害怕那东西会随时落下来砸在自己的头上。
最后能零零散散记在纸张上的东西价值不超过一锭银子,秦空远感慨万千,弹了弹手中的宣纸,打道回府。
齐尚书接过他带回来的材料,只稍稍瞥了一眼,白花花的胡子便被气的抖了一抖。
“这就是你干的活?”他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秦空远却是不知者无畏,大大咧咧点着头。
“你!”齐尚书指着他,正欲开口教训,但想了想他父亲是谁,又生生忍了下去。
“若非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你今日便得在惊鸿台住下!”齐尚书吓唬他道。
秦空远却总是在不该有勇气的时候莫名自信,“大人言下之意,我如今是可以走了?”
齐尚书:“……”
“明日继续!”他抖着胡子道。
“是。”秦空远忙答应道。
“等等,你今日可有碰上刑部的人?”齐尚书又问。
秦空远一愣,“我也奇怪呢,大人今早还教我要对他们客气,可下官今日压根就没碰见他们。”
“没碰见?”齐尚书喃喃道,“莫非已是有了定论?”
“什么定论?”秦空远瞪大了眼睛道。
齐尚书捋着胡须下意识答道:“自然是——”
还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谁,他话锋一转,道:“你个猢狲,告诉你做甚!”
秦空远莫名其妙挨了骂,端着自己的左手不知所措。
齐尚书瞥一眼他的左胳膊,终究还是心软道:“赶紧回去吧,别叫家中担心。”
后来他便真的乘上马车打算回家,只是他没想到,一出宫门,外头自由的天地里竟然等着三五个好友。
章元度排在前首,笑嘻嘻地看着他,“头一日上朝是何滋味儿?”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一群吊儿郎当的公子哥便一齐高喊秦空远道:“秦大人!”
秦空远顺理成章地被逗笑了,却仍不忘心有余悸地瞧一眼后头的宫门,招呼众人道:“都在这围着做什么?”
“接你呀!”章元度胳膊搭上他的脖子,“如何,请不请客啊,秦大人?”
一声声的秦大人真是叫酥了秦空远的耳朵,他大手一挥,“请请请!”
此时的他早将母亲的嘱咐抛诸脑后,一门心思带着自己的狐朋狗友上了临江楼,挑了个顶好的雅间。
这是他受伤后头一回出来浪荡。左胳膊没好痊愈,还得小心翼翼地端着,章元度和姜祁陪他走在最后头,左右替他看着,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加重了伤势。
“要一间最好的雅间。”
三人正欲上楼,后头却传来稍显熟悉的音色,他们同时顿住脚步,同时转了头去看。
“江兄?”秦空远先喊出他的名字。
江韶华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他们,惊讶之余,又礼貌地笑了笑。
这几人当中,就属秦空远与他最熟,毕竟那是冯不若介绍来的人,他们一道上过宴席吃过酒,爬过灵泉山看过景,他还借过人家的卢十三娘,用来替自己报仇。
于是他主动搭腔道:“江兄也是来用饭?”
“是,约了人。”江韶华笑得儒雅含蓄,斯文有理。
一般人听到这回答便会点到为止,不再多问,可秦空远偏偏不是一般人,“江兄是约了什么人?”他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般问道。
“他约了本宫。”
几人身后,一道纤瘦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了临江楼大堂里,夺去了大多数人的目光。
第63章 问过往
“长, 长公主……”
秦空远愣直了双眼,话刚说出口,便被章元度摁下后背弯腰行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姜祁和章元度倒是比他自在, 礼数周全, 有规有矩,江韶华眸中笑意渐浓, 亦遥遥地见了礼。
成柔端着浅笑,走上前来,“诸位巧啊。”
秦空远呵呵笑着, “巧, 长公主巧。”
成柔上下打量一眼秦空远, 见他官服着身,朝气洋洋,不禁抿嘴笑道:“想来如今已是小秦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秦空远推辞道。
“不必不敢当, 既然进了工部,那就好好干,你不辜负朝廷, 朝廷也不会亏待你。”成柔和婉道,“只是再忙也要注意身子, 这胳膊还是得好好养着,少出来走动才是。”
“是。”秦空远急忙躬身, “微臣谨遵长公主教诲。”
“行了,诸位也忙去吧,本宫与江公子还有要事相商,就先不打扰了。”
“长公主先请。”
秦姜章三人退后的步伐是如此一致,让出了楼梯口的空隙,跟迎宾丫鬟似的, 站在了一旁。
成柔微微点头,先行踏了上去。
江韶华冲那三人笑笑,几步跟在了成柔身后。
秦空远看着缓步上行的长公主,砸吧砸吧嘴巴,干涩道:“这成柔长公主仿佛与从前有些不同了呀。”
他静养在家数日,只知成柔长公主成婚那日的腥风血雨,却不知后头长公主对太后和蒋家的性情大变,姜祁顺势道:“听说自大婚过后,长公主还从未让蒋含称进过府。”
第6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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